第三十七章 灵犀
第三十七章 灵犀

“见到王道岭了吗?他去了哪里,你可知晓?”

在镇子上转了两个时辰,只要遇见能开口说话的生物,邹叶云一个都不想错过,,也顾不得别人的脸色和态度,开口便是这么一句。

然而,得到的答案,不是耸肩就是摇头。想到周允贤黑灯瞎火地独自上山逮蛇,还没有带防虫的雄黄和治疗蛇毒的木槿。

想到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王道岭,邹叶云只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放在热锅里的蚂蚁,干着急却无计可施,冷汗直冒。

转眼亥时已过,街上早已没了行人,徒留邹叶云一个人,犹如孤魂野鬼般在夜深人静的镇子上游荡着,东瞧西望地寻找着最后一抹希望。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诶,这不是叶云吗?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游逛?”不用回头去看,就凭声音,邹叶云也能猜出说话的人是谁,这戏班子里的人她太熟悉了。

“知道道长去哪里了吗?”一开口,问出的又是这么一句,都把邹叶云自己也给吓着了。她想,现在自己的脑子里除了这件事再也装不下别的了。

“他啊,拿着雄黄上山了!”刘青松道

邹叶云也顾不了什么男女大防,一把拽住刘青松的肩膀,定定地看着他,亟不可待地问道:“你说道长他去了山上?何时去的?”

挑眉,刘青松镇定自若地问道:“戌时末就去了!怎么,你找他有事啊?”

邹叶云急切地追问道:“你可知他为何上山?”语速轻快,不容温吞。

刘青松的话,却是让心急火燎,提心挑担的邹叶云失望透了:“我也不知道他上山干嘛。他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古怪的要死!你明天再找他也是一样!”

闻言,邹叶云跺脚哽咽道:“什么啊,什么明天找他也是一样?为了允贤的事,我都找了他一晚上了!死活见不到他的鬼影子,若不是急事,我才懒得管他去了哪里呢!”

见此,又听她这口气,刘青松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寻常了,遂锁紧了眉头道: “允贤的事?允贤怎么了?”邹叶云义愤填膺地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说了遍。

刘青松为了宽慰她道:“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哪里能够真心,要允贤一个姑娘家独自夜深上山逮蛇啊!也就这么一说,为了拒绝允贤而已。他这伎俩把戏,你还不熟悉吗?“

“只是这允贤也太实在了吧。竟然还真的这么上山了。我估摸着,道长是去找她了!”摸了摸头,邹叶云转动了下眼珠子,转身就往上山的方向走去。

身后刘青松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你去哪儿,这么晚了你一个姑娘家的。”

邹叶云头都不带回地说道:“我上山找他们去!王道岭倒也罢了,我是不放心允贤。她,她又没有带雄黄,木槿若是真被蛇给咬伤,可如何了得!”

快步上前,一把拽住邹叶云的胳膊,刘青松蹙眉道:“叶云,王道岭那个人你还不了解?你当他真就不管允贤了吗?”说着,他顺着邹叶云的后背,温柔地安抚她道:“好了好了,别赌气了,快回房睡觉去?道长不是说过,女孩儿家熬夜老的快。”

“可是,允贤她…”

“允贤是个福气大的,在大运河溺了两天,都还活过来了呢!再说,她从小就学医,哪里还不知如何抓蛇才是最安全的?即使没有雄黄,想必她也是有办法让自己没事的。”

听了他这么一番话,邹叶云感到略略有些宽慰,心却依旧悬在嗓子眼里,无法落地。她真的很担心允贤,即使明知她出身杏林,从小学医上山采集过各种药材,当然也有包括蛇这种危险的动物药材。

但,她还是担心允贤会有个偏差。

毕竟,她没有带防虫的药物在身上护体。 担心允贤之余,更加痛恨刁难她的王道岭。 现在,叶云想到他,都恨得牙痒痒的。

这时,耳畔再次传入刘青松的话语,似是哄孩子般柔声细语,半分也不像是他这牛高马大体格之人应该有的温柔:“乖乖,你就回去睡吧。我去山上帮你找允贤去!”

话落,邹叶云转过脸,泪光盈盈地望着他,心底不禁激荡起一浪暖流,冲刺着她五脏六腑都觉如腊月经春风般,自有嘴里说不出的感激,却又感到心里有些酸涩混冒了出来。究其缘故,只因心爱者非他,他却爱己日久。今日一袭温柔言语,再不出强壮人口。

正欲说什么时,却见刘青松已换上了外衣,出门来。笑得憨厚得朝她挥了挥道:“你安心回去休息吧,我帮你上山找允贤!”

不知怎么的,适才还焦躁不宁,情绪肤浅的邹叶云听闻此言,竟大出自己意外得把心放在了肚子里,嘱咐他道:“行,你去吧,只是别忘了带雄黄和木槿皮。万一允贤被蛇给咬了,也好急救。”

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你也是,自己当心点儿。”说罢,将手里的灯笼给了他。

接过邹叶云递来的油纸灯笼,刘青松笑着“诶”了声儿。

虽说,邹叶云将友情摆在了他前面,注重的是允贤的安危,只是出于人情才捎带上他。就这样,都让一直备受冷落的刘青松,感觉心底舒服了许多,都有些受宠若惊。

恰巧,他这般摸样落下邹叶云眼中,无疑是增添了她的负疚。

刘青松见她转身离去,放心地松了口气。这才转身,一路往凤凰山的方向走去。

此时,周允贤背着大竹筐,已在山林里转了两三个时辰。

蛇倒是顺利地逮了几条,却都是没有剧毒的。想到,今日午时,王道岭说了,要她逮毒蛇。而且是毒性非常大的。她却转了那么久,连条竹叶青都没有找到。

山峦叠嶂,松柏茂密,绿树成林。白天看去一片郁郁葱葱,美丽极了。然而,到了夜晚,黑漆漆一片,又有冷飕飕的夜风。独自行走此处,却让人感到遍体生寒惧意顿生。

不得不感叹,周允贤也是个实心眼的女子,说黑夜去山上,她索性连盏照明的灯笼也不提一个。在崎岖陡峭的山中,趁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而行。

只满脑子想着寻找毒蛇,根本没有在意脚下的路,一不小心,脚下被块儿石头绊得打了个趔趄,整个人倾斜着,一路往山沟滚下。滚得她头晕脑胀,更加辨不清东南西北。

直滚到一处似是平地之处时,方才仰面停下。也就在这时,她忽然感到身下涌动着一股阴森的凉意。那凉意慢慢蜿蜒,一道道地在她身上缠绕着。因是黑夜,又是阴天,即使仔细去看也浑然看不清究竟。周允贤伸手向身下探去。

触感肉呼呼,冰凉凉,长长,类似于无脚的虫子在缓缓蠕动…

周允贤感觉两条腿似是被一根绳子困住了般。那绳子还活了般顺着她的身体攀岩而上,嫣然地将她当成了一棵树。虽夜色深深,四周漆黑,然周允贤已意识到了是什么缠住了自己的下身。

一个让所有人毛骨悚然的字眼,从她的脑海里蹦跶了出来——蛇!蛇捕猎的杀手锏,便是将猎物缠住,紧紧地一圈一圈儿,直到猎物上不来气才下口。

现在蛇之所以缠住了不咬她,只是将她完全错认为,是一个斜卧在地上的树藤。了解蛇性的周允贤知道,此时,在救援的人来之前,在自己的手无杀蛇工具之时,自己绝对不能活动。

如果稍稍一动,蛇就会发现她并不是树藤,而是落入圈套的动物,那她的麻烦可就更大了。可是,蛇会越缠越紧,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

然而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依旧没有丝毫悔意。她只是舍不得元宝,舍不得祖母,舍不得汪姐姐和丁香,也舍不得邹叶云。更舍不得她成为大明第一女国医的理想。

元宝,元宝,周允贤疯了般心里呼唤着这个名字,想念着远在京城的他…

“允贤!”黑暗中,朱祁镇大叫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眨眼的功夫,乾清宫的东暖阁就已被橘红色的烛光照亮了。皇帝的贴身宦官小顺子打起了幔帐,走到窗前,惊慌地躬身问道;“万岁爷怎么了?”

探手向他额头摸去,一手的冷汗,着实惊得小顺子脚下趔趄了两步

朱祁镇完全醒了过来,大口喘着气,前胸起伏着。双眸中满是惊恐。从小到大,他还从未这样害怕过。嘴里只念叨着“允贤,允贤出事。一条死毒的蛇缠住了她。”

“万岁爷是做噩梦了吧?您忘了,允贤姑娘是投…”小顺子的一个“河”字还未说出口,就被朱祁镇厉声喝住了:“别说了!”允贤是投河了,但确定的是她没有死。

“万岁爷,睡吧,明天还要早朝呢。”小顺子小心翼翼地安抚他道。说着,便抬手将幔帐放了下来。谁知,朱祁镇却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下地,穿了鞋子亟不可待地吩咐道:“给朕更衣,佩剑,备马,朕要去淮南的西樵镇凤凰山救允贤!”

听得皇帝这吩咐,小顺子都有些哭笑不得了。他雏巴着脸,操着宦官的腔调儿,啼笑皆非道: “哎呦呦,我的万岁爷,那不过就是个梦罢了,您还真…”

朱祁镇却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道:“这不是梦!是真的,小顺子。昨天,锦衣卫指挥使袁斌还派人回来密报朕说,他们在一个戏班子里见到个长得和允贤很像的女子。”

“起初还以为,那也不过是个戏子。可观察了两日后发现,这女子根本没有上过台,也没有排练过,倒是总缠着那个懂得医术的道士转。”

“小顺子,你想一想啊,除了她,还会有哪个女子于医术如此痴迷的?”

只是,话说到一半儿时,提到允贤对医术那份独一无二的痴迷与执着,朱祁镇俊朗英气的脸上,不禁露出了宠溺的笑容,似乎周允贤此时就站在他面前一样。

见之,小顺子深深地叹了口气。这皇帝果然是天下第一的痴情种子。忽然,脑袋上被朱祁镇弹了个暴栗,随之,便是他恼怒的声音撞入耳膜;“臭小子还啰嗦什么?”

小顺子痛苦地“哦”了声,本能地伸手摸了摸脑袋,故作不解地看着皇帝,半响没有动弹。朱祁镇真的生气了,抬足照着他屁股踹了一脚:“给朕备马,朕要去救她!”

“这…”

“这什么这啊,快去!朝政有王振给朕看着,能出什么问题?当下重要的是,得尽快将允贤从山里救出来!快去!难道,你也要违抗朕不成?”

小顺子没办法了,只得伺候着朱祁镇,穿上了他出宫常穿的那件湖蓝色的白护领道袍,系了腰带,将一柄佩剑挂在了腰带的钩子上。又为他戴了小冠,勒了网状护额。一番穿戴整齐,朱祁镇又去了趟御膳房,装了些吃食点心放在食盒里包上包裹困在马上。

待一切就绪后。方才牵着马儿走出玄武门。跨上马背,扬鞭绝尘而去…

西樵镇这边儿的人都快急疯了,镇子上,山上到处寻找周允贤的下落。

喊着,叫着却没有半分的回应。气得邹叶云恨不得拿刀捅了王道岭,时不时地拿杏眼狠狠地瞪他。嘟嘟囔囔地骂着:“老不死的缺德杂种,都是你干的好事,这下好了吧!”

王道岭却是感慨胜于着急,他真没想到,自己的刁难没有吓得住周允贤,她居然还真敢去!,面对邹叶云的指责,他无话可说,摇头晃脑地装听不见,与大家漫山遍野地找。

就这么,一天,两天,三天度日如年地在寻找中度过,却半点儿周允贤的影子也没有找到。

戏班子里人也都泄了气,说,早就跟你们说过,她一个姑娘家晚上去山林里捕蛇?还没有带雄黄?叶云,你闲得无聊,编故事坑我们的吧!

另外一个唱净的戏子点头附和道:“是啊,叶云。你,你就别编故事坑我们了。允贤不是说,她的那个相好在北平做皇商吗?说不定啊,她自己坐船回北平了!”

“要知道过了凤凰山凌峰,可就是楚州的地界了。搭个马车就能去杭州坐船去京城。再说,她一个姑娘家再是杏林世家小姐,从小行医也未必真敢黑灯瞎火地去山里抓毒蛇。”

话音落,坐在邹叶云身边的刘青松,听他把话说那么难听,分明就是在指责邹叶云。他老大不乐意地接过净生的话,语气有些不客气道:“柱子,你话不要说这么刻薄行吗?什么叶云坑了你们?坑你们上山找人,她得了什么好处?”

“再说,在你们心里,允贤就是那样的人吗?要走了,连招呼也不打。用逮蛇做借口,有那么个必要吗?难道你忘了,在船上时你吃坏了肚子,还是允贤给你艾灸好了呢!”

一番掷地有声的反驳,质问,堵得怨声载道,指摘邹叶云的戏子们哑口无言了。

刘青松冷冷得掠了一眼,坐在椅子里百无聊赖地,踮着脚尖在地上画圈圈的王道岭,

鼻子里冷哼了声儿,心下腹诽道,也不知这王道岭哪里好了。要长相没长相,要年纪没年纪,不过是个贫嘴贫舌,性格古怪,喜欢假扮郎中给人装神弄鬼的老道罢了!

这次允贤意外失踪,还不都是他闹得?闹够了,倒是把所有人的怨气,都洒在了叶云的身上!他倒好,高高挂起了!也亏得云儿对他这么上心,难道就因幼年时得过他的恩?

真是,这事儿,刘青松是越想越冒火儿,又见邹叶云的一双漂亮的杏眼眨也不眨地看着王道岭,妒火加怒火噼里啪啦地燃了起来:“老道,是你逼的允贤去山中逮蛇的吧?”

敌意十足的话落到王道岭耳朵里,他却好似如梦初醒般,将垂下的脑袋弹了起来,不知所以然地,看向一脸怒色的刘青松问:“呃,你,你说什么?”

刘青松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分贝,胸中的怒气再也压抑不住地爆发了出来:“我问你,逼得允贤独自黑夜去山中逮蛇的馊主意是你出的吧!”

“我只是不想收徒弟,故意吓唬她的。没想到这丫头,这丫头竟真的…”

一句话没有说完,话语权就被一腔怒气的刘青松抢了过去,“你昨晚去山里去干吗了?为何没有把允贤也一起带回来?害得云儿三更半夜不睡觉,吵着要去山上找她。

“就怕允贤有个闪失!幸亏我那时出门上茅厕遇见了。不然,丢的可就不是允贤了!事到如今,我也把话摆明了王道岭,若是云儿去找允贤出了事,我扒了你的皮!”

话音落,邹叶云下意识地,挡在了王道岭的身前。她好似母鸡护雏般,杏眼圆睁,冷冷地横了他一眼,扬着下巴质问道:“你干嘛啊你,搞得跟审犯人似得。你以为自己是官老爷啊!某人不是向我保证说,一定会找到允贤把她安全带回来吗?哼,还有脸说他!”

“你…叶云你,你…”此时,刘青松只觉得自己腔子里的那颗心,已被邹叶云无情地撕碎了。俊气的眸子里,竟噙满了委屈伤心的泪花。都不知到底是谁在犯贱。他“嚯”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发出巨大的响声以示自己心中的恨意。

巧的是,刘青松刚赌气出门,便与迎面回来的周允贤打了个照面儿。他生叶云的 气,嫉妒王道岭的同时,也怨恨上了周允贤。在门口遇见,他本不想理她。然而,他却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脚,将目光转移到了与周允贤一起回来的年轻男子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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