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教训
第十四章 教训

第十四章 教 训

“什么?美璘姑娘已经被人送回了家?是,是谁送的?”

听罢奶娘程氏一通气急败坏的牢骚后,朱祁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她怨恨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指摘道:“殿下既然不信老身,又何必一次次地听从老身的计谋?真是,我都不知道,这几年在郕州是谁取代了老身在你心里的地位!”

见乳母程氏火气儿又上来了,朱祁钰哪里还敢端拿主子的架势,吓得他连忙握住了程氏的一双,养得白嫩细腻的手,好言好语地劝慰道:“王妈妈误会了,祁钰不是不相信您,只是,这件事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我们郕王官邸最好的密探都派了出去,找了这么许久都不曾找到美璘姑娘。到底是谁,抢了我们的先呢?”

程氏冷哼了声儿,正欲说什么时,但闻屋外传来朱祁钰的贴身小厮贾俊生的声音:“殿下,陛下身边的人来了,说请您进宫见驾。”

朱祁钰“哦”了声儿,扯着嗓子道了句:“我知道了!”

谁知,话音刚落,便引得程氏一顿数落,言辞极为严厉:“祁钰,你想干什么?进宫见驾?难道,你想当第二个韩信吗?”

“什么?韩信?”听了程氏这番严词,朱祁钰都有些哭笑不得了。

他俊秀得,犹如花季少女般的白皙面庞上,展露出一抹罕见的古怪笑容,用食指反指着自己的鼻子,憋着响乳母王氏笑问道:“在乳母心里,皇兄就是那等吕后般,凶残霸道的君主吗?”

“如意受尽高祖疼爱,年幼无辜,根本无心与惠帝争夺皇位,尚且逃脱不过吕后的疯狂报复。皇兄若是那样的人,乳母以为,就宣德十年那次的玉玺事件,害得他差点被父皇废掉,明着还是我陷害的。他日登基称帝,岂能放过我一日?”

见乳母程氏一时被他问的语塞,朱祁钰的心底升起一股得意,探手抚了下乳母的胸脯,不无得意地笑道:“乳母且把心放在肚子里吧!皇兄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他性子最是和善不过了。更重要的是,他对我从来都是以兄弟之情,哪里会像吕后对付韩信那般?”

“你…”程氏表示对他无语了,只得怒其不争地瞪了他一眼。

朱祁钰从未在她面前摆过主人的架子,是以她的胆子也越养越肥,加上她见朱祁钰性子绵软,毫无刚性儿是个好操纵的主儿,便有了将他当做谋取更多利益的资本,遂索性真就把这个她从小奶大的藩王,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打得骂的,让朱祁钰习惯了她的崇高。

见程氏生气,朱祁钰却没有像往常那般诚惶诚恐,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柔声细语地安慰了一阵儿后,便带着贾俊生走出了房门。

在官邸大门口,坐上了宫里来接他的马车,一路往紫禁城而去…

正直午时初刻,山呼万岁之后,一众公服梁冠的文武大臣,公卿内阁们呼呼啦啦地拿着笏板,三五成群地走下了殿前的九曲龙首原。一路往西华门的方向走去。因为,他们回家的马车轿子都在那里等候。

回到乾清宫,朱祁镇在婢女们的服侍下,换下了锗黄色圆领龙袍,取下了黑色镶着银边的翼善冠,以家常直缀和黑色的小冠网巾取代。

一切就绪后,盘腿坐上暖炕伏案批阅奏章,等待朱祁钰的到来。

不想朱祁钰倒也罢了,一想起他,朱祁镇就来气。这小子竟然违抗朝廷法度,私自跑来京城。也难怪王伴伴怀疑他的动机。也就他了,若是换做曾祖父永乐爷,借他十个胆儿也不敢如此。

对于朱祁钰,不论他如何对待自己这个兄长,占便宜也好,恩将仇报也罢,朱祁镇都可以不予计较。然而,令朱祁镇不能原谅的是,朱祁钰居然做出如此挨千刀的缺德勾当。

昨天下午,允贤对自己说的一番话,直到现在,还依然萦绕在他耳畔,记忆犹新,似是刚过耳的话语般。

“你知道吗?美璘她从此放弃学医了。郑齐,你或许不知道,璘姐姐的医术,足以与太医院的那些御医们攀比了。从小,她就立誓要做大明朝第一女国医。可是现在…这件事对她的打击真的是太大了。”

接着,周允贤又将汪美麟回家后的情景一一告诉了他。末了,她恨恨地说,“若是能找到那个混账东西,我定要为姐姐报仇!”

他毫不犹豫地答应道:“好”!正托腮思想着,只听得殿外小顺子的禀报:“万岁爷,郕王殿下来了!现下正在乾清宫外等候传召!”

闻言,坐在乾清宫东暖阁炕上,提笔蘸墨批阅奏章的朱祁镇冷笑了一声儿,话语中满是不加任何遮掩的嘲讽道:“郕王何时这般懂得朝廷的规矩起来了?既然敢不奉召私自进京,为何还要内官通报?直接闯进来不就得了,真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伺候在内外的一众婢女,内官听得皇帝竟出粗口,不禁掩面偷笑。

在殿外等候传召的郕王朱祁钰,也一字不落地听到了皇帝的这番话。在惊诧堂堂天子,竟爆出如此粗俗之语外,更多的是意外,一向仁厚宽容的皇兄,竟计较起了他无诏进京的账目来。

皇兄的最后那句话,这让他不禁想起了乳母的“告诫”难道真是这样吗?皇兄当上了皇帝,就再也不会像以前那般对待我如兄弟了?

想到这里,朱祁钰顿觉心底一片冰凉。也恰在此时,耳畔再次传入皇兄的话语,带着些许让他不熟悉的厌憎:“愣着干嘛还不滚进来!”

朱祁钰尴尬地“啊”了声儿,低着头,躲避着伺候在殿外一众内官宫女的目光悻悻然地走上了乾清宫的汉白玉台阶。

其实那些宫女,内官并没有看他一眼。一切都是他做贼心虚所致,觉得世上所有人都在用热辣辣的,带着幸灾乐祸的眼光看着他。那些目光就像火般,灼得他浑身发烫,发疼。他开始相信王氏所说的话了。

好容易,跨入乾清宫的门槛,拐弯进了东暖阁的垂花门。他大大地松了口气,想象着,进了殿就没有人再能看到他挨骂的狼狈样了。

松弛间,但闻“噶”地一声儿,转脸看去,东暖阁的垂花门被内官从外面关上了。再正过身时,入眼的便是朝他走来的朱祁镇。

还未等他作揖行礼,只听得“啪”地声儿,朱祁钰便感觉自己的左侧脸颊好似被火烧了般火辣辣的疼。不但如此,还有身上!因为,他进来,还未站稳脚跟儿,便被朱祁镇的一巴掌打趴在了地上。

紫禁城的宫殿地砖冰凉坚硬,稍稍不小心摔一跟头就够人受得,更何况是被人打翻在地?顿时疼得朱祁钰龇牙咧嘴,直吸气。可怜兮兮地望着朱祁镇,嗓子里满是哭腔:“皇兄,皇兄”的只想软化皇帝。

然而,今日的朱祁镇却没有因他的这幅样子心软半分,反而更恼恨了,即刻从墙上拿下了一条马鞭子,毫不客气地朝着他一顿猛抽。

朱祁钰吓得东躲西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问道:“皇,皇兄,你,你为何打臣啊,臣,臣做错了什么了吗?您说,说清楚啊皇兄哎呀…”

不说这句:“不知做错什么”倒也罢了,他这话一出口,朱祁镇手里的鞭子挥舞得更厉害了,鞭鞘犹如雨点子般,落在朱祁钰的身上,脸上疼得他子哇乱叫,却无法打开暖阁的门儿,连躲都无处可躲了。

因为,朱祁镇早有吩咐,待郕王进来,就赶紧将殿门和暖阁的门从外面锁上,不经他的命令不许打开。

鞭鞘唰唰落下,同时,一起攻下朱祁钰的,还有朱祁镇声声的责骂:“王八蛋,你还好意思问朕你自己犯了什么错!”

闻言,朱祁钰似是终于明白了,皇兄教训他的原因。冰凉的地砖,唰唰的鞭鞘落在身上,好似下雨般密密麻麻,疼得龇牙咧嘴地解释道:“皇兄,臣不是有意违反朝廷规矩制度,私自跑来京城。而是先帝曾有言说,说我若思念乳母可以随时进京看望。所以就…”

什么?朱祁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虽说父皇最后病得下不来床,说话都有些含含糊糊了,却也不至于糊涂如此啊。

哼,定是这小子编造出来,拿着先帝给朕施压,躲过惩罚吧!思索至此,他点了点头,嗯,这种事他朱祁钰想得出,也是做得出来的!

朱祁镇骂道:“王八蛋,你少在这里给朕避重就轻!私自回京倒也罢了,假传先帝口谕看望程氏,朕也懒得和你计较!”

话锋似是一转,朱祁镇拿着鞭子指着他的鼻子,恨恨地控斥道:“可是,你为何要这般对待对你有着救命之恩的女孩子!恩将仇报,到处散布谣言重伤别人的名誉,朱祁钰,你还是人吗你!”

“你有胆子去汪俊家里,看看人家姑娘,被你害得成了什么模样吗?若不是你未来的大嫂与朕提起,拜托朕寻找失踪多日,差点寻了短见的汪姑娘,朕还不知朕的好弟弟干的好事!”

朱祁镇这一连串好不停歇的责骂,倒是将朱祁钰给骂得醒了过来,登时明了多日找不到汪美麟的缘故。啊,原来,原来竟是皇兄让锦衣卫的人找到了汪美麟,难怪这么快,赶在了我前面。

只是,未来的嫂子又如何认识汪姑娘?

难道,难道大明未来的皇后是。。。不对啊,那姓谈的不是已经被孙太后赶出了京城好些年都没有消息了吗?怎么会…

此时,朱祁钰早已冠帽落得,朝服都被朱祁镇用鞭子抽得裂开了好几道口子,流出了他的血迹,脸上血痕横一道竖一道。不知道他身份的,只看他这幅狼狈样儿,还以为是从监狱里受刑的罪犯呢!

趴在地上,朱祁钰拽着他的直缀袍服的下摆,一面哭一面求饶“哎呦,哎呦疼死我了,皇兄饶了我,饶了我吧,这,这都是,这不是我的主意啊,都是…哎呦,哎呦疼死了。”

闻言,朱祁镇没有丝毫心软手软,冷笑了一声儿,咬着牙讥讽地骂道:“畜生,你还想诬陷谁啊?诬陷你的乳母还是你身边的太监宫女?自己做错了事情,犯下了这般不可饶恕的罪孽你还想诬陷谁!”

朱祁钰哭得伤心:“皇兄,皇兄,再也不敢了,臣再也不敢了!”

见他这么一副伤痕累累,狼狈窝囊的样子,完全没有了往日白衣翩然的佳公子儒雅风姿,朱祁镇深深地叹息了声儿,终于松了手。

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总不能因汪美麟之事,将自己的亲弟弟给打死了吧。再者,他这罪也不至于判死刑啊!只要他能知错就改,洗心革面,也不枉费自己今日兄代父职,教训了他这一顿了。

然而,只要他一想到朱祁钰干的那些勾当,朱祁镇的心里就一阵阵儿的烦乱懊恼。他转身,看也懒得再看朱祁钰一眼,扬声朝殿外喊道:“开门!”话落,只听“噶”地声,暖阁的红色雕花双扇门,随之被宦官从外面打开了。

小顺子进来,睥了一眼趴在地上伤痕累累的朱祁钰,不禁蹙起了眉头,转脸征求地望着皇帝道:“万岁爷,要给殿下请太医吗?”

瞪了他一眼,朱祁镇不仅拿出了“郑齐”的款儿,话语中极尽厌恶地吩咐小顺子道:“请个屁,这点儿伤,死不了人!快去叫来郕王府的人,将郕王抬回去!朕懒得再看他这幅死不滥缠的鬼样子,快去!”

小顺子赶紧应了声儿“是”便忙不迭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遍体鳞伤的郕王朱祁钰,便被自家官邸跟来的仆役们用担架抬出了乾清宫。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小顺子竟抬手给了自己一道耳光,打得朱祁镇莫名其妙,诧异地问道:“你这是干嘛?”

小顺子自责道:“奴侪是该劝着万岁爷不该草率如此的!”

朱祁镇偏着头,一脸愿闻其详地看着小顺子问道:“这话怎么说,朕倒不明白了。难道,你觉得朕不该教训这小子一顿吗?”

小顺子转身,拱手向朱祁镇行了个九十度的揖礼道:“万岁爷,说句不怕您恼的话,郕王这种人是万万教训不得的!就那年玉玺的事,奴侪就看清了郕王,那简直就是个狼心狗肺的小人!记仇不记恩。”

“俗话不假,宁可得罪君子,也不可得罪小人。虽说万岁爷用不着担心他一个没有了兵权的藩王会如何朝廷,可是,万岁爷适才在骂郕王时,无意间提到“嫂子”两字,岂不让郕王起疑?”

“郕王会根据陛下无意间提供的线索,顺藤摸瓜找到周姑娘的,再花上重金打探周姑娘与陛下的关系。以郕王的性子…”

朱祁镇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不必说了,朕已经知道了!”无疑,小顺子的这番话进了他的心。尤其是他的一句‘陛下无意间提到嫂子两字这句话’就够朱祁镇把五脏六腑都给悔青的了。懊恼,自己只顾着嘴上骂的痛快了,竟口不择言地出卖了允贤。真是该死!

“是以,奴侪就该打,脑子转不过弯儿,没有及时劝着万岁爷…”

瞧着小顺子一脸可怜兮兮的自责样儿,朱祁镇叹息了声儿,轻轻拍了下他的肩头安慰道:“这也不怪你,你不用太过自责了。”

小顺子感激涕林道:“万岁爷,奴侪谢万岁爷不罪之恩。”含泪望着他,心下既感激又为自己庆幸,这辈子跟了朱祁镇这样善良,宽和,懂得体谅下人的皇帝,真是他十辈子修来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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