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拜谢
第九章 拜谢

郕王朱祁钰根据自己模糊的印象,铺卷提笔画了一副美女的画像让自己的贴身小厮贾俊生,按着画像上的女子模样,为自己找到救命恩人。

然而,辗转一个月过去了,寻找恩人的行动竟是毫无进展。

这日巳时初刻,贾俊生懊丧地走出书房后,朱祁钰又迎来了自己的乳母程氏。这是个极为精明的女人,适才进门时,只微微一瞥他的脸色,便猜到了事情原委。她将手里装着点心的托盘放在了朱祁钰的书桌上,笑着劝慰道:“殿下不必懊丧急切,这世上的东西啊就是这样,你拼命找它时,它就是躲着不出来。若是你将她忘了,它自己就蹦跶出来了。同样人也如此,不想见她时,整日地在眼前晃悠,等需要的时候却见不到人影儿。”

“您的意思是…”朱祁钰挑眉,探求地看着程氏问道。

程氏道:“我的意思,殿下先别找她,越找啊,这小蹄子越猖狂躲着不出来!你要是不再找她了,呵呵不知哪天她自己就来到你面前了!”

朱祁钰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似是自语般地说了一句:“是啊!”继而,他向着窗户外头扯了一嗓子:“叫贾俊生别去找了,我只当是神仙救得我!”

程氏一脸疼惜地说道:“这就对了嘛!也省得为那小蹄子劳心伤神的,瞧瞧回来才一个月,人就瘦成了这样,足见这小狐狸精的道行不浅了!”

“我,我想,报答她,把她娶回家做王妃呢!”

说这席话时,朱祁钰那张清秀地犹如女子般的脸上,登时一片羞红,头也不由自主地低垂了下去,惹得乳母程氏哈哈大笑了起来。然而,笑过之后,她却又拉下了一张鞋拔子脸,以警告的语气说道:“殿下娶王妃,可以!但是,那救你的小蹄子,绝对不行!”

朱祁钰声调提高了一个分贝,挑起眼角问道:“为什么?”

白了朱祁钰一眼,程氏竟一脸嫌弃地看着他说道:“为什么?一个女子不在家好好地读书,学习女红针黹,却抛头露面地在外面到处给人看病,成何体统?她以为她是谁?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

“可是…可是除了娶她为妻,我真的想不出还能用别的法子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了。”熟料,话音一落,却换的程氏这么一句话:“那就不报恩了!”

“这,这样,这样不好吧?”

“有何不好?若殿下执意要报答她,我倒是有个办法比娶了她更好!”说这席话时,程氏风姿犹存的脸上,不禁漏出了诡诈的阴冷笑容。然而,这幅表情落到朱祁钰的眼中,却没有觉得哪里不妥。遂问道:“有何办法?”

程氏笑得诡谲道:“置之死地而后生!”

朱祁钰不解地蹙起平眉,一脸求教地看着自己的乳母,打心底佩服她虽地位低下,却十分得懂得谋略。“置之死地而后生?还请您详细为我讲解?”

“散布一则流言,就说你因她救治不利,于月前一命呜呼了!”何为语不惊人死不休,如今看看程氏就能让你豁然明白。一句话说出口,惊得朱祁钰睁大了眼,嘴张得都可以塞下一颗鸡蛋了,他怔怔地看着程氏,好半响没有回过神儿来,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了。这时,耳畔再次传来程氏的话语:“一个女孩子在外行医,若是因自己的医术不精而致死人,又引来那么多骂她的流言蜚语的话,你想她还有心思继续学医吗?若换做是我,我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不敢出来丢人!至此后,她一定会变成个本分的姑娘。”

听了程氏的这么一番周祥的解释后,朱祁钰也觉得颇有道理,凝视着程氏的眸子里,满是笑意,清秀的脸上展露出一抹敬佩的神情。

&§§

在听罢紫苏从街上带来的消息后,正在看医书的周允贤一猛子从椅子里跳了起来。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得了幻听的毛病。呆愣了一阵儿,她方慢慢缓过神来,蹙眉,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紫苏道:“什么?璘姐姐她,她救,救的那个人死了?这怎么可能呢?璘姐姐的医术,连太医院的院判刘平安都点头称道的啊!”

“谁知道呢,反正街上的人都在传,说汪家的姑娘不安本分,在外用行医,致死了人命!听说,人家父母还要去顺天府打官司告汪家呢!”

紫苏偷偷窥了一眼周允贤的脸色,继续说道:“姑娘,您可看到了吧?一个深闺小姐是不能学医,更不可在外面随意救人!汪…”

“姑娘”两个字还未出口,便引得周允贤一声儿呵斥:“闭嘴!”紫苏只得不情不愿地闭上了自己的那张讨人厌的嘴,极不服气地偷偷瞪了周允贤一眼,也是老天有眼,她这幅表情恰恰落到了进来送茶的丁香的眼中。

“紫苏,你又说了什么惹姑娘生气了?”

狠狠地白了丁香一眼,紫苏没好气地说道:“管你这小蹄子屁事!”

周允贤黑着脸,指着闺房大门儿,厉声呵斥道:“紫苏,你给我滚出去!”

“滚就滚,好心提醒姑娘,姑娘从来都不领情不说,还次次地偏向只会邀宠献媚的丁香。哼,姑娘有本事就回了老夫人把我撵出去是干净!”

一番抢白后,只听得“砰”地一声儿,闺房的门被紫苏死命地从外面关上了。顿时气得周允贤心悸不已。丁香连忙过来为她抚着左胸,扶她坐下。

胳膊肘撑在桌子上,喘着气,周允贤闭着眼说道:“丁香,快去回了老太太,赶紧打发了这眼睛里没有主子的小蹄子,让她拿了钱,即刻离开周家,不然这让人见了还以为我们周家没了王法规矩了!”

丁香深以为然地道了声:“是”,也便退出了周允贤的闺房。只是走时,吩咐了小丫头说,姑娘被紫苏气得不轻,你多安慰着她点儿,我去去就回。

直到小丫头答应了“是”,丁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一路上回想,自从紫苏入府后,对她的欺辱,丁香就恨得牙痒痒的,巴不得哪天主子不乐意了把这贪官的女儿撵出去。可是,心里想是想,答应得也快,却再不对此多说一个字。性格所致,也是丁香为人处世的原则。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的样子,丁香才领着帕子转回周允贤的闺阁。一进门就说:“姑娘放心吧,老太太已经给了紫苏十两银子,叫人牙子领走卖了。”

周允贤蹙眉,点了点头。

直到此时,丁香才想起问适才发生了何事,引得姑娘和紫苏发这么大脾气。周允贤便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丁香,末了,她还是那句话:“丁香,璘姐姐的医术你也是有目共睹的,你说经医治的病患有无救死去的吗?”

丁香摇了摇头道:“了解汪姑娘医术之人,莫不称赞,又如何会治死人呢?连惠民药局的万大夫都说,三七有很好的止血功效,就算是重伤将要断气的人,只要用了三七来止血,活下来的几率就有八九成了。我是不信那些流言的!”

“我也不信!”周允贤抬起脸,坚定地看着丁香道:“我要帮璘姐姐洗涮冤屈,不能让姐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人毁了名声。”

丁香问道:“姑娘要如何做法?”

周允贤手拖着下巴道:“这,我得好好想一想。”

“要不,姑娘先去汪家看看汪姑娘,安慰安慰她,这样有姑娘这般闺阁知己,两小无猜的密友理解她,愿意帮她。汪姑娘会很快振作起来的!”

听了丁香这么一番建议,周允贤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谁料,话音刚落,屋外便传来兰草的声音:“姑娘,老爷让您去客厅一趟!”

听罢,周允贤不禁狐疑得蹙起了柳眉,坐在那里抿着唇细细思量。父亲为何想起让我去客厅见他?难道是,是为璘姐姐的事情吗?还是…

“姑娘,兰草姐姐还在外面等着。”

周允贤回过神儿,冲屋外问道:“兰草,爹爹唤我何事?”

“回姑娘的话,是兵部侍郎于谦带着儿子,媳妇来咱府上做客!”

这句话不说倒也罢了,一经兰草说出,直吓得周允贤差点昏厥过去。天啊天啊,真是那天咋就忘了提醒于侍郎,千万别将她在外行医的事情告诉爹爹呢?哎呀,此事若被爹爹知道,自己这些年苦心学医不就要前功尽弃了吗?到时,爹爹一定会打死我的。想到这里,周允贤苦着脸,抬手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懊恼地恨不得现在就昏死了干净。

屋外的兰草又是半响没听到外面的动静,想来姑娘是害怕老爷知道她在外头行医,吓得不敢出来了吧。越想,兰草越觉得自家小姐可爱极了,不由得“嗤”地掩口笑了起来,故意吓唬周允贤道:“老爷已经知道了!”

周允贤果然上当了,吓得话都说得语无伦次起来,但她的脑袋瓜还是非常灵敏的:“什么?爹爹他,他知,知道什么了?老太太可也在客厅?”

兰草叹息了声儿,不好在逗她了。小姐本身就有心悸的毛病,刚还被紫苏气得心慌气喘。刚逗了她一下,保不准又犯了病。到时,自己也没好日子过了。她躬身道:“姑娘放心,老太太在客厅和于家媳妇说话呢!”

“他们,他们没有说我,说我…”

兰草忍着笑道:“说与不说,姑娘去了就知晓了!”

“姑娘,我们还是过去吧,别让老爷和于侍郎等着急了。”丁香一面说,一面将周允贤从椅子里拉了起来。

换了件崭新的袄裙,在丁香的陪同下,周允贤跨入了客厅的门槛儿。登堂入室后,她所接受的目光皆是一片赞许和感激。只有父亲周刚,还是板着脸站在那里。周允贤怯怯地喊了声:“爹”。

“你干的好事!”周刚瞪了她一眼,话锋一转道:“看在你侥幸医好了于侍郎的儿媳妇宿疾的份儿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这时,于姜氏来到了周允贤的面前,十分友善地拉着她的手道:“谢谢你,允贤妹妹,那次多亏有你及时救了我,还送我买阿胶的钱,才使我有了今日。”

周允贤笑眯眯地说道:“姐姐客气了。”心里却在想,是啊,以自己这半瓶子不满的医术都可以救活了于姜氏。那么,璘姐姐更不会治死人了。她想着,送上门的青天大老爷,何不趁机请求于谦帮璘姐姐沉冤昭雪呢?

然而,她又一细细思量,觉得大大的不妥!人家是来向你道谢的,你这个时候向他提出为自己的朋友昭雪,岂不是让人感觉你是个不吃亏的主儿?自己倒也罢了,岂不是让父亲的同僚认为父亲是这种人?再说这么做,也不太礼貌啊!算了算了,还是作罢吧!这么一想,周允贤就彻底打消了想法。

“周兄,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于谦看了一眼周允贤,回转过脸,有些作难地看着周刚,不知该说不该说。

周刚说道:“侍郎只管说来便是。”

于谦说道:“允贤这般聪慧伶俐,善良能干的孩子,我看着十分喜爱,想认允贤做义女,不知周兄是否愿意与我攀亲?”

周刚不禁一惊,好半响才缓过神儿来笑道:“于侍郎不嫌小女粗拙,愚浅,愿意收她作为义女,也算是她的福分了,刚只有额手相庆,岂有不愿之理?”言毕,向女儿招了招手道:“允贤,还不快过来拜见你的义父!”

与于姜氏相视一笑,周允贤松开她的手,来到于谦与父亲面前,敛衽向于谦行了个九十度的揖礼,郑重地唤了他一声儿:“义父大人。”

于谦捋须,十分欣赏疼爱地看着周允贤道:“好好好,有这样乖巧聪慧,端庄大气且又医术精湛的女儿,可真真是我的于谦前世修来的造化了。”

话落,只听得周茹氏的话语,:“都站着干嘛啊,快坐下,快坐下说话吧!”虽是在招呼大家,然而她老人家的一双眸子却充满着自豪地看着自家孙女。

这天,大家聊得十分投机,也十分愉快。于冕夫妇也欣然地认了周允贤做妹妹。说,以后要常来往。若有困难,他们这做兄嫂的定会相助。于谦和周刚见三个年轻孩子这般投缘亲厚,心里也是十分欣慰的。

于家父子翁媳直到申时,放在周家祖孙三人的欢送下离开了周府。

其实,于谦和周刚一样,都是属于那种秉性善良,刚正严谨的人。也是与当时大多数人一样,深得程朱理学的真传,打心里也是极为不支持女子在外行医的。

然而,经过这件事后,更有那天,周允贤在搭救自家媳妇时对对自己说的那番谁也说不出口的道理后,于谦却对周允贤的女子行医有了新的认识,这是周刚一时无法全然接受的。

当晚,周茹氏将孙女叫到了自己的房间,祖孙二人挨着坐在圆桌前的凳子上。周茹氏从立领长袄中掏出一张红色条格的黄色宣纸,放在桌子上。周允贤感到十分好奇,便拿起那宣纸打开来看。

啊,这不是…

看着周允贤惊讶狐疑的表情,周茹氏微微一笑道:“这就是你为于姜氏开的方子。这是你去于家回来的第二天,我让人去于家要来的。”

“祖母您…”

周茹氏慈祥地抚着孙女的脑袋道:“至于我如何知道,被你救活之人是于谦家的,你就不必深究了。反正这人也不在咱们家了,祖母也没必要出卖她。今天,允贤让我感到骄傲的,并不是于家人亲自登门道谢,而是我的允贤在临床医术上的进步!”

“真的吗,祖母。其实,去徐家贺寿那天,我还用针灸救活了他家中风的老太太!”说这席话时,周允贤一脸的小得意,说实话,这两次在外救活了两个人,着实让周允贤在学医中获得了不小的成就感,也增进了她精益求精之心。

周茹氏“哦”了声儿,并询问了她施针的过程。

周允贤将徐老太太如何急性中风,自己又是如何用针灸治疗,手法方寸以及开方子的经过,一五一十得向自己的老祖母做了详尽的汇报。

周茹氏却叹息了声儿道:“你针灸的手法倒是没错,只是方子开的,有点 欠考虑了。怎么连每一份药材的计量都没有给人写明白呢?允贤啊,人在学习的路上,最忌讳的就是骄傲自满。你救了于姜氏后,都有些飘飘然了。行医救人者,更不能因为救活了一个病人就得意忘形。那样迟早会出大事的!”

周允贤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郑重地说道:“祖母的训导,允贤记下了。”片刻,她话题一转问道:“祖母,璘姐姐的事情,您是如何看待的?”

周茹氏叹息道:“按说,她的医术连太医院的院判都夸赞过,在救助伤患时,用的又是止血的上等药材,如何也不可能将人致死。我想,这里面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阴谋!就像你爷爷的事情一样,是被人有心陷害的。”

听到头上几句话,周允贤还一个劲儿地点头,一脸英雄所见略同的表情望着祖母。只是在听到后面的一句话时,她不禁狐疑地蹙起了柳眉。心下揣度,到底是谁那么痛恨璘姐姐,非要以此陷害她呢?真是奇了怪!

然,更让周允贤感到怀疑的是,病人家属是如何知道是汪美麟医治的。

打赏投票 书评
自动订阅下一章
A-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