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郕王
第八章 郕王

当日回到乾清宫,就已近戌时。

郑齐,啊不,在宫里他就是朱祁镇。朱祁镇刚走进垂花门,还未踏入正殿便见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都公的王振,从殿内快步向他走了来。

一见面,王振的兰花指就翘了起来,操着太监特有的公鸭嗓道:“哎呦呦,我的万岁爷,您这一晚上都到哪里去了,让老奴好找啊。昨晚儿,老奴就听顺子说,晚饭时,万岁爷又被仁寿宫的那位气着了,扬言…”

一个“皇帝”两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朱祁镇蹙眉打断了:“你有完没完啊,何时你王伴伴也变得这般爱絮叨了?朕去了哪里,难道还要向你汇报不成?别以为朕宠着你,你就忘了自己是谁!”

王振连忙躬身说:“奴侪不敢,奴侪不敢。”

朱祁镇问道:“这个时候来见朕,可是朝中有事?”

王振神秘兮兮地向皇帝禀报道:“启禀万岁爷,今日辰时,东厂的番属曹吉祥来报说,郕王朱祁钰进京了!”

闻言,朱祁镇顿了下,转了转眼珠,一脸若有所思地自语了句:“郕王进京了?这既不过年,也没有过节,他不在封地好好呆着,进京作甚?”

尽管他也只是自语,并未询问任何人。

然王振却不做他想,只一如既往地遵循自己的本分,皇帝的问话必须回应。他尖着嗓子,不男不女地冷哼了声儿道:“还不是仁寿宫那女人做下的好事?哼,这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可不就不知心疼冷暖?只要不听话,碍着了她的利益,她就会想法像霍光那般更换皇帝!”

听罢,朱祁镇猛地转身,瞅着王振的一双俊眸微微眯了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更换皇帝?难道那个女人属意让郕王取代朕?”

王振倒也没有给他确定的答复,只是望着他反问道:“难道,万岁爷不相信她会这么做?万岁爷忘了,您的亲生母亲胡淑妃是谁害死的?”

皇位,母亲这两样在朱祁镇的心里,比重虽有差别,但是,若有人以此威胁他,他是绝对不答应的,尤其是孙太后——他的杀母仇人!

是以,当听得王振这一句反问后,那双藏于道袍袖管下的双手,便被朱祁镇紧紧地攥成了拳头,越攥越紧,紧到了骨节发出了咯吱的响声,关节处被捏的白骨闪光。那双望向苍茫穹庐的双眸中,也射出了万道精光。

若不是碍于这些年的养育,扶持的恩情,他真恨不得亲手杀了她!

然而,一句“不许擅动郕王”六个字,却从他的口中,沙哑地说了出来,惊得王振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说他什么好。只在心里放肆地哀叹,祁镇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肠不够狠辣。这种事情,若换做永乐爷,一定会让锦衣卫的人,在最短的时间内除掉郕王的。

须臾,他苦着脸劝道:“万岁爷,郕王是来,来抢您的皇位啊!若不及早地除掉他,日后后患无穷啊!万岁爷,紫禁城可从不是讲究兄弟之情的地方!”

一番苦口婆心,却换的朱祁镇的一声呵斥:“放肆!”

“万岁爷,您,您就听王伴伴一句劝吧,郕王留不得…”

话还未说完,耳畔便炸开了朱祁镇的一声厉喝:“王振!”吓得王振赶紧收了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只听得朱祁镇凌厉如刀般的训斥“是朕的声音太小了,还是你的耳朵聋了!没有朕的旨意,东厂的人不许动郕王一根手指头。若有违抗,王振你就提着脑袋见朕!”

王振只得从命地道了声:“奴侪遵旨!”

朱祁镇满意地点了点头问道:“可还有事?”

王振笑了笑,话语中明显带着挑唆和刺激的意味,回禀道:“回禀万岁爷,奏章都被仁寿宫的批过了,没什么事情了。”

闻此言,朱祁镇冷冷一笑道:“你下去吧,朕累了想睡。明日早朝,你辰时再过来接朕去奉天殿吧!”说着,他狠狠地瞪了一眼仁寿宫的方向,鼻子里哼了声儿道:“想换掉朕,你试试看!”

言毕,便加快了脚步,越过王振跨进了乾清宫的大门…

自达汪美麟走出了客栈大门后,彻底地将那位被她救活的年轻公子忘到了瓜哇国了,好似根本就像是从未见过他一般。

这位被汪美麟救活的年轻公子不是别人,正是王振向皇帝所提到的郕王朱祁钰,宣宗的次子,皇帝朱祁镇同父异母的弟弟,生母吴贤妃难产生下他后,就血崩而亡。所以,打从娘胎里出来,他就由奶娘高氏一手带大的。是以朱祁钰待乳母高氏犹如亲生母亲一般言听计从,孝顺备至。

只是,在朱祁钰于正统四年离开京城,前往封地时,不管朱祁钰如何相求,高氏都不肯与之离开京城。她一笑道:“殿下难道再也不想回京了吗?”

朱祁钰天真地笑道:“想啊,以后过年,我都会回来拜见大哥,与他一起放烟花,看花灯,怎么就不想回来呢?”

高氏却冷冷一笑道:“大哥…他是皇帝!当他一袭天子冕服,头戴冠冕坐上奉天殿里的那把龙椅的一刻,他就只是大明的天子,不再是什么人的哥哥,儿子或是丈夫!钰儿,皇帝是无情的,你懂吗?”

“可是,大哥不是那样的皇帝!他很善良,对我也好!那年我不小心掉进太液池的时候,要不是他及时救了我…”

朱祁钰的一句话还未说完, 高氏竟摆起了属于“母亲”的架子,极为失望地看了一眼朱祁钰,话语中满是失望和不满道:“好了,祁钰,你的心里可就只有皇上,没有一点地方安放老身了吗?难道这么快,你就忘了养育之人?”只听得“噗通”一声儿,贵为藩王的朱祁钰,听到乳母的这一席话后,竟屈尊双膝跪下了高氏的面前,一把抱住她的裙裾哭道:“乳母,我,我并未敢忘记您的养育之恩,在我心里,没有谁比您更重要了。皇帝哥哥虽然救了我,却也比不得您啊!我那样说,也只是感激他而已,没有不把您放在心里的意思啊!”

低头瞬了一眼朱祁钰,高氏眉头紧紧蹙起道:“祁钰,你给我起来,哪里有堂堂藩王,给一个乳母下跪的道理!只要以后,你什么都听我的安排,就算报答了我的养育之恩。”

闻言,朱祁钰点头如捣蒜,连说了几个:“好”遂又蹙眉,一脸不解得看着高氏问道:“乳母,您是否愿随我前往封地,与我想不想回北京有何关系?”

“有何关系?”高氏诡谲地笑了两声儿,瞅着一脸茫然的朱祁钰,胡编乱造道:“关系大了去!若我跟了你去,你还有什么理由经常回京?不瞒你说,先帝曾对我说‘今后祁钰就算是你的儿子,即使以后去了封地,只要你们相互思念彼此,祁钰可以随时回到北京看望!’”

“真的?父,父皇他,他真的这么说过吗?”

朱祁钰蹙眉,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乳母。

高氏将那张鞋拔子脸一拉,瞪着那双三角眼,带着十分的情绪道:“当然是真的,你以为我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伪造先帝说过的话?还是你根本就是在怀疑我!”朱祁钰见之,连忙道歉,说既然如此,我就依您就是!

就这样,郕王朱祁钰的乳母高氏顺理成章地,留在了京都什刹海的府邸中。这次朱祁钰秘密进京,就是乳母高氏的主意!

高氏素日经常进宫给太后孙婧妍请安,利用唠家常的便儿,一步步地刺探孙太后的心思。在孙太后跟前夸赞朱祁钰温顿仁孝,是个善良宽厚,仁慈孝顺的好孩子,听得孙太后越发讨厌逆反强硬的朱祁镇了。觉得,杜鹤宏说的对,朱祁镇若继续在位称帝,对自己毫无利处!

利令智昏的孙太后,可谓高氏和杜鹤宏手里牵着的黄牛,被人利用,拽着鼻子走却还丝毫没有觉悟危险和威胁,一步步地靠近她。

其实,真心想要废黜皇帝之人,并不是孙太后,而是杜鹤宏!

宣宗去世后,朱祁镇在杨士奇等人的教导督促下,学到了很多治国安邦,驾驭朝臣的手段。他自小就心底善良,知恩图报,非常感激三杨对自己的教导和辅佐,将其视为长辈礼敬有加。

朱祁镇为政清明,爱惜子民,懂得谦虚纳谏。因此,颇得三杨赞赏,说他是不可多得的王者之才。然而,在三杨和张太皇太后相继去世,孙太后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终于站到了前台,掌握了朝政大权,将年少的朱祁镇当成了傀儡。孙太后听信了妹丈杜鹤宏的花言巧语,让他接替了三杨的职务,入主内阁担任首辅,又兼任了户部尚书的职务,可谓一步登天权倾朝野。

几年中,杜鹤宏就利用自己的职权,在朝廷里结党营私,贪污受贿,更是不把少年天子放在眼里,这让朱祁镇对他恨之入骨。

先前,朱祁镇尚年少,尚不能将他如何。

然而,随着朱祁镇年纪越大,帝王的权力意识越强,那深埋在骨子里的逆反、强硬的性格,便在杜鹤宏和其党羽的面前展现无遗。

去年,他便以贪污索贿的罪名,查抄了杜鹤宏的同党王端,杜默玲的家产,将其发配边疆,最终客死他乡。

为此,杜鹤宏真是恨毒了朱祁镇。认为这个小皇帝越来越难以掌控。若是再大些,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以保全了。

还是先下手为强,赶紧利用太后,把他换掉的好!等废了他,自己报起仇来才更方便。无奈,宣宗同辈之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若是让他们取代朱祁镇,无疑是前门赶狼,后门引虎。

宣宗的儿子,除了皇帝朱祁镇外,也只有一个郕王朱祁钰。杜鹤宏便开始动了脑筋,想要朱祁钰取而代之。

经他手下的密探调查之后告诉他,朱祁钰就是个糯米团子组哟出的人,事事都由着乳母高氏的摆布,是个极好控制的主儿。

杜鹤宏听此汇报,乐得心里开花。呵呵,就他了!

是以,他以朱祁镇专宠王振,信任东厂,且对太后越发不敬为由,巧言令色地古鼓动太后升起废立之心,妄图借助孙太后之手与皇帝斗法,以不孝不敬之敬之罪废掉朱祁镇,让朱祁钰取而代之。

孙太后找到了高氏,将自己的一番心意告诉了她,高氏不禁喜出望外,笑得只见牙齿不见眼,点头哈腰地连连承诺说,若有一日殿下登上皇位,自己就搬入仁寿宫做太后的奴婢,终身伺候。

就这样,高氏一封书信,以想念郕王唯由招朱祁钰回京。

谁料想,朱祁钰一路往北京赶,一路被追杀。追杀者,以必须在郕王进北京之前干掉他,以绝后患为目的,对其进行毁灭性绝杀。

跌跌撞撞,带着一身重伤回到北京后的郕王朱祁钰,又遭遇了蒙面杀手的追赶。在穷追下,他不得已爬墙进入了徐侍郎家的后院。

这才有了汪美麟在徐家后花园的假山中,用三七救他的一幕。其实在搭救他之前,朱祁钰还曾用匕首抵在茯凌的脖子上,威胁汪美麟。

约莫过了大约五六天的样子,朱祁钰的伤势有了明显的起色,因身上没有携带银两,无法付账,便趁着夜晚睡觉之际,偷偷溜出客栈,快马回到了郕王驻京官邸。

高氏咋见郕王站在自己面前,乐得热泪盈眶。当郕王朱祁钰说到,自己为了躲避店家纠缠要钱,偷偷溜回来时,高氏非但不责难他,反而赞赏他长大有出息,越发变得聪明起来。笑着说:“做得对!”

“乳母,您不知道吗?我差点就再也见不到您了。”

这一句话,好似颗重磅炸弹般,震得高氏心头乱跳,惊得睁大了垂下的三角眼,在朱祁钰身上细细打量着,话音发颤道:“真,真的?你,你知道是谁要,要杀你吗?在封地时,你可有得罪什么人?”

朱祁钰摇了摇头,也是满心的疑惑道:“我也搞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封地时,除了那些手无寸铁的刁民外,当官的我是没有得罪一个!再说,我势单力薄,敢得罪谁啊!”

高氏古怪地笑了一下,挑起眼角,阴阳怪气地说道:“封地的没有得罪,那么北京的呢?比如说,你的好哥哥朱祁镇!”

闻言,朱祁钰连连摆手,摇头说了三个“不”字,作势以警告的口吻:“此等大事,没有足够的证据,乳母不可信口开河诋毁皇兄!”

“信口开河?”高氏呵呵冷笑了声儿,一步步逼近朱祁钰,脸上好似结了三尺来厚的冰雪,让人见之心寒。她挑起眉梢道:“我就不信,这一路上追杀你的人,没有向你透漏只言片语,比如杀了你,将你的脑袋献给谁的话。抑或是除掉了你,某人就身无后患了?”

“他们什么都没有说,所以我才不知追杀之人到底是谁!”

高氏冷笑一声儿,道了声:“好”,一副让朱祁钰拭目以待的表情。这个傻孩子,都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人家都要除掉你解决后患了,你竟然还迷信什么兄弟之情呢!真是,真是让我失望!

打赏投票 书评
自动订阅下一章
A-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