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缘分
第七章 缘分

与汪美麟主仆在徐家后角门分道扬镳后,周允贤和丁香坐上了自己家的马车,晃晃悠悠穿过一道道深巷小街,往杏林胡同而去。

从徐家到杏林胡同,还要穿过一条街市。

市场不算多大,却十分得热闹。街道两边耸立着粮店,茶馆,驿站,卖日常用品的商铺,还有各色的饭店,酒肆,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来来往往,有抱着孩子转街,给孩子买糖人儿,草编玩具,豌豆黄儿的;有夫妻一起往粮店买米买面,买油盐酱醋的;还有的则是老妇人带着儿子或女儿逛布匹商铺的,估摸着是为了给孩子办婚事准备采购布匹置办新衣的…

丁香掀着帘子往外望着,看着各色人群穿梭在大街小巷,乐得她都合不拢嘴了。忽然,穿过人群,在一座酒肆前她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天啊,这人不就是…

正想着这人是谁,耳畔猛地灌入自家小姐惊讶不已,却又携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紧张和担心“郑齐!”。

随即,她大声儿吩咐车夫道:“快停下,快停下!”

车夫转过脸,看向隔着帘子的车厢问道:“姑娘要下车吗?还没到家呢!”周允贤急急地说道:“我知道,只是遇到了一个朋友。”

车夫是奴仆,既然自家小姐有吩咐,他也不敢不从。只得收唇“吁”了声儿,手底下也勒住了马缰,马车方停了下来。

周允贤跳下马车,也顾不得身后的丁香了,快步往那家酒肆小跑了去。

来到酒肆门口,果然看到那抹肆意地坐在酒肆番旗下的人,不是郑齐,又是哪一个?伸着双腿,姿势十分不雅地坐在酒肆门口的地上,斜斜地靠着酒肆的土胚墙,歪着脑袋双眼合拢。口中还模模糊糊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允贤,允贤…”

这梦呓般的呼唤,声音虽小,却将蹲下身,欲要扶他起身的周允贤惊得不轻。她咬了下嘴唇,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醉得稀泥般的郑齐,狐疑,震惊一股脑地涌向心头。这人,不过一面之缘为何唤起她闺名儿这般顺口?

愣神间,自己的一只手不知何时,已被这醉的不省人事的少年握在了宽大的掌心里,贴在胸口,听得他依然念叨着:“允贤”两个字,周允贤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在体内肆意横流,好似毫无方向的江河般不知归处。

蹲在郑齐身边,周允贤垂眸凝视着他,即使是他醉得一滩泥般,动弹不得,狼狈不堪,却依旧遮掩不住身上那股子,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年纪轻轻,就长得这般英俊的面容,颀长的身姿…

想到第一次在永庆庵见到他时,他那副玉树临风,潇洒不羁的样子,周允贤的面庞不由得一红,好似有条小鹿在用犄角撞她的胸腔般。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尤其是听到郑齐在梦呓中喊她的名字…

周允贤不禁想起,母亲生前曾告诉过她,梦呓中喊出的名字,便是心中所思之人。现下,郑齐也在是在醉酒的梦呓中,轻唤她的名字。是他无心之语,还是真如母亲说的那样,自己已住进了郑齐的心里?

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胸怀,周允贤侥幸地想着,希望是无心的吧,希望我和他只是朋友,知己。就算他喜欢我,那又能怎样呢?迟早,我是要遵照先帝的旨意,进宫嫁给祁镇的。为了祁镇,为了周家,我都不能任性地将自己的心交给郑齐。不能喜欢他,不能!周允贤,忘了他吧!

这么想着,周允贤猛地将手抽了回来,从地上站起身,狠下一条心转身欲走。熟料,这时,耳畔又传来郑齐的梦呓低吟:“允贤允贤…”

周允贤心一下子就软了,终究,自己还是不忍心,将他一个人丢在酒肆门口。看着歪在墙上醉意醺然的郑齐,唉,郑齐到底生活在什么样的家庭里,为何活得这般可怜?

所谓的家,没有温暖,还叫家吗?如果自己再不管他,他…

想到这里,周允贤打定了主意,她要将郑齐送到西直门外的永庆庵。记得郑齐说过,唯有那里才真正像是他的家,也唯有静慈师太,更像他的亲人。是以,她站起身冲自己的车夫喊道:“快来帮忙!”

车夫与丁香听到喊声,将马车暂时停在了路旁的一颗枣树下,一前一后地赶了过来。周允贤道:“快,快扶他上车,我们去永庆庵!”

车夫低头看了一眼郑齐,回转过脸看向周允贤,蹙眉,一脸为难,话都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了:“姑娘,这,这不方便吧,这位公子…你,男女授受不亲啊,这要让老爷知道了,如何了得?”

周允贤眉头一皱道:“管不了这么多了,喝醉酒的人万不可以着凉。一旦风邪入体,可是不得了的呢!快点吧,将郑齐抬到车上去。”

车夫看了一眼坐姿十分不雅,醉得可怜兮兮的郑齐,不禁叹了口气,弯下腰将烂醉如泥的郑齐,从地上慢慢地拉起起来。

熟料,郑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哇”地一口,将昨日下酒的小菜儿吐了个干净,满口的酸腐之气,促使着他恶心地继续往外呕着污秽。

车夫蹙着眉。捏着鼻子恨不得逃得远远的。

周允贤却依旧站在他身边,眉头也不皱一皱地照顾他,一手抚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一面用自己的帕子,轻轻地替他擦拭着嘴角,清秀的眸子溢出了连她自己都不敢去相信的,属于心疼的泪花。

这一幕落到了车夫的眼中,只觉得真是造化弄人。

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得出自家姑娘是喜欢这位年轻相公的,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不惜牺牲名节。撇开别的不论,就他这般相貌人品,与小姐站在一起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可是…姑娘早已有了婚约。

唉,真是有缘无分啊,可惜了这对儿般配的鸳鸯。

就看在姑娘的份儿上,送他一程吧!

想通了,车夫再次凑近了郑齐,想要将他扶着上车却被周允贤推开了。她冷冷道了一句:“还是让丁香来帮我吧,你只管驾你的车!”

车夫知道姑娘这是为适才自己的举止动气了,也就识相地叹息了声儿,乖乖地坐上了车棱,不再触碰郑齐了。

丁香得了自家姑娘的吩咐,走来与周允贤齐心合力地将郑齐扶上了马车。天正直仲夏,热得人气儿都快要透不过来了。先前,周允贤和丁香两个人坐在车里就够拥挤闷热了。如今,中央再躺着郑齐,就更别提了。

鞭子甩起,车夫的一声儿“驾”,一路颠簸往西直门而去,

丁香拿着帕子为郑齐擦着额角的汗水,周允贤则摆动皓腕,摇着绣有两只玉蝴蝶的团扇,轻轻为他纳凉,低头垂眸看着他俊朗英气的面容,心里顿时升起一股莫名的悸动,不知是怜悯还是…

周允贤默默地告诉自己,这种感觉只是同情,怜悯,只是作为朋友帮人帮到底而已。天底下,也只有祁镇哥哥是她该动心思的人。

祁镇,或许自己心里有他,不只是婚约吧!

须臾,耳畔忽然传来郑齐的声音,依旧是她的名字。再次看去,郑齐已苏醒了过来,正睁着一双满是血丝的大眼望着她。第一句话就是:“允贤,我,我怎么会在你的车上?顺子没有去酒肆接我吗?”

话说得虽有些不够友善,然,那双明澈的眸子里却满是感激。

“没有,你喝多了,坐在酒肆门口,我刚好路过就…”说这话,周允贤似是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脸微微一红,不自然地将头转向了别的地方,却惹得郑齐一阵儿闷笑。这丫头,又害羞了。呵呵。

郑齐从马车的长椅上蹭蹭地坐起了身,歪着头看向周允贤,一脸吊儿郎当的笑问道:“你是在可怜我,喝得都快醉死了都没人管吗?”

“是啊,是在可怜你。”话音一落,周允贤便接收到来自郑齐那道杀人般的眸光。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郑齐蹙眉,暗暗咬牙,心里把周允贤怼了个千万遍,死丫头,明明就是喜欢上爷了,竟还这般嘴硬。伽,说句实话能死吗?他越想越气,狠狠地翻了个白眼给她,强忍着欲裂的头疼冲她们主仆嚷道:“告诉你周允贤,老子不需要任何人怜悯!”态度十分得不友好,让人有种被恩将仇报的错觉。

果然,在外面赶车的车夫听得不过意了,转脸道:“这位相公也忒不知好歹了吧,若不是我家姑娘路过酒肆,不忍心你醉死在那里没人收尸,看看那大街小巷又有谁愿意管你死活!”

话落,引来郑齐厉声暴呵,气势相当惊人,话语却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给老子夹紧你放屁的臭嘴!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老子跟你家姑娘说话,岂有你个家奴安放口舌之处?还懂规矩不懂?就你,还敢放诞地教训起了老子,难不成你是王法教化外的野人吗?

车夫被他骂得即刻不敢吭声了。心里却在腹诽,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看着文质彬彬,英俊潇洒的翩翩公子却脾气这般暴躁,竟还说起了粗话。

也不知小姐到底看上了他哪一点,只是长得俊吗?

周允贤却好脾气地笑着解释道:“我,我跟你开玩笑的,你,你别当真。我知道你不需要任何人怜悯你。我只是看在朋友的情分上…”

“朋友?”郑齐转过脸,挑起了剑眉眼角斜睨着周允贤,话音上扬,似是在求证,语气却不怎么客气。见周允贤一脸微笑地点头,郑齐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话里有话道:“我不稀罕和你当朋友!”

“你…”周允贤也不知自己的怎么了,就是受不起郑齐给的委屈,听了他这句话后,气得泪花只在眼眸中翻滚,作势欲滴。

见自家小姐气得这般,在旁一直未开口的丁香,终是忍不住为周允贤不平:“郑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真是我家小姐自作多情,多管闲事了不成。好心把你当朋友,你却…紫苏说的对,你就是个…”

“是个什么?忘恩负义的无赖,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对吗?”这次,郑齐倒没有再发脾气。他扬着下巴,挑起眼角盯着丁香问道。

周允贤吸了下鼻翼,插过话道:“丁香,郑公子就这脾气,喜欢口不对心。明明地心里感激,温暖,却总是摆出这幅让人误会的样子。”

听了这话,郑齐的脸终于多云转晴了。他依旧是扬着下颌,俊朗的脸上,却露出了欣然自得的笑容:“你这话,爷爱听!”

周允贤不禁“噗嗤”一声儿,破涕为笑道:“你这人,还真是够孩子气的!脸变得这么快,难道你也是小孩儿的脸,三月的天吗?”

“随你怎么说去!今日能再次见到你,还跟你坐在一辆车里,也算是咱们两的缘分了。看来,我回去还要感谢一下我那个后娘了!”

“感谢你后娘?”周允贤不解。

“是啊,若不是她昨日给老子气受,老子也不至于跑外头喝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不喝成刚才那德行,也换不来你周姑娘的同情心。”

郑齐这一席话说出口,引得周允贤和丁香都笑了起来。

去往永庆庵的这一路上,周允贤一直这么看着郑齐,秀丽的脸上展露着笑容,是那么的灿然明媚。她想,或许自己与这个郑齐的确是有缘的,他这人看似放诞不羁,脾气也急躁火爆,却与自己的观念十分得贴近。

不拘俗流地支持她行医救人,重视生命胜过名节。

不管与他相处结局如何,这份缘却是难得可贵的。基于此,周允贤还嘱咐他道:“以后再有不开心的事,你就去永庆庵散散心,找静慈师太倾诉一番也好,再别把自己喝得这般醉,多伤身体啊!”

郑齐倍感心暖,转脸,挑眉瞅着周允贤道:“找你倾诉,不好吗?”

周允贤抿唇一笑,垂下眸子,脸蛋微红。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毫不犹豫地地道了声:“好”,引得郑齐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于此同时,汪美麟已将昏迷中的年轻公子送到了驿站,并为他安排了舒适的客房,吩咐店主多加关照。因为客官身负重伤需要调养。

令汪美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她与茯凌正欲离开客房时,那位重伤的公子居然苏醒了过来,慢慢睁开眼睛。只因他失血过多,即使睁开了双眼,视力也是模糊不清的。汪美麟在他的眼中只是一道影子,一道婀娜多姿,窈窕贤淑的影子。他声音沙哑地道了句:“谢谢”。

茯凌惊讶地喊道:“姑娘,姑娘,那位相公醒过来了!”

汪美麟赶忙回转到床榻前,抿唇一笑道:“你觉得哪里不舒服?”

那年轻公子摇了摇头,虚软地一笑道:“谢谢你,救了我。”

汪美麟却道:“医者仁心,不必客气。只希望公子能够早日康复。”话落,便带着丫鬟茯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客栈房间,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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