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叶落
122 叶落

蝴蝶飞去无影踪,岁月难留也匆匆。

当年桃李今正好,一时犹解嫁东风。

烈风四年的东风吹过霜城时,如桃李年华正好的云瑶和水若依也在云水两家人的安排下在暖暖的东风中出嫁了。

小白和晓雪曾经还真怕这两位锦瑟年华的女子不肯嫁东风,反被西风误呢。云瑶嫁给了同是清霜圣院的才子师兄玉子渊,水若依则是嫁给了当年青溪边苦追她的公子楚羽。

玉子渊和楚羽两家亦是清霜城的贵族,小白对这两位才貌双绝的公子还是颇为放心的,不算委屈了云瑶和若依的才华。

春天时看这两位最好的朋友找到了归宿,夏天时,和小白关系最亲近的兰雪两家又添了一份姻缘,那就是小白的表姐兰馨儿嫁给了雪文,对于这桩婚事,雪阁主还是颇为满意的,因为兰雪两家在松阳镇本来就是世交,对于雪家女儿兰馨,雪阁主一直都留意过,不过兰清去大昭任职后,这事就放下了,如今兰清也来了清霜城,雪阁主还真就重提了这份姻缘,兰馨儿对雪文也是颇为倾心,这婚事也就在夏天办了。

人说多事之秋,这几年的秋天事还是真的特别多,烈风四年的秋天,白暮诸城割据的局面被一件事打破了,而且是以一个谁都没想到,而且也不愿意看到的方式来打破的。

风弥狂代表皓天和大昭,对此事的评价就是一句话“白暮之耻辱”,清霜城主叶少原对此事的评价也是一句话“引狼入室,后患无穷”,墨染城和琴音城也对此事嗤之以鼻。长歌城家主楚天歌对此事没评价,因为他就是干了这件事的人,而且白暮的诸城僵持局面彻底被打破了。

楚天歌做的事确实不地道,作为白暮北门户的守护者,楚天歌竟然和黑水国的源清流勾结,撤去了北方戍边军,打开了黑水国到白暮的快捷通道,辽阔的长歌草原上大批的黑水武士涌入,和楚天歌一道向白暮其他城邦势力发起了侵略。

楚天歌和源清流的条件就是,合作攻下白暮后,与源清流共分天下。这就是楚天歌和源清流烈风四年秋九月立下的“楚源协定”,而这份协定确实成了白暮无穷祸患的开始,白暮诸城势力一下子有了戏剧性的变化。

白暮与黑水的交战本来是三军为主。黑水要想入侵白暮,一是走黑水河,先攻墨染,再入皓天。二是从失落之海派战船载武士军从大昭登陆。这两条路都很困难,因为大昭城的水兵作战力一直很强,这也是风弥狂引以为傲的地方,至少在他做昭王的日子里,黑水国的渔船见了大昭的战船都是要远远避开绕道而行的。

而墨染城长年与黑水对峙,一直有高筑墙,广积粮的传统。那次大泽之役,黑水本来就有优势,但面对闭城不出,坚守城墙的平东洋军队,愣是迟迟攻不下来,反倒是拖到了对方求援赶到,最后输的一败涂地。但这番楚天歌的举措,无疑避开了白暮军的锋芒,从白暮的后背脊椎处撕裂了白暮的防线,楚天歌骁勇彪悍的长歌铁骑配合源清流亲自带队的武士精英队,白暮的失地越来越多。

首先遭殃的就是大昭城,秋十月,大昭城主白嘉仁抵不住楚源联军入侵,弃城而逃回皓天。大昭的沦陷使得白暮东部彻底成了黑水国源清流的驻地。援军更是可以从空海郡分两路直接到达白暮,一路是走长歌而入,一路则是从空海郡用船只直接载兵士进驻大昭。

风弥狂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堪忧,在斩了弃城而逃的白嘉仁后,决定联合墨染,琴音,清霜三城组建“四城联盟”。

四城城主和大使在京都皓天会谈后一致认为联盟很有必要,单独每城都不可能抵挡得住楚源联军。不过叶少原和晏迟声明清霜,琴音两城同意加入联盟的前提就是风弥狂必须承认太子小幽的地位,在打败楚源联军后,帝国必须统一,不能继续保持分裂。

风弥狂回思烈风这几年白暮动乱不断,也知道自己的过失确实不能掩盖。而且回思自己膝下无子,只有风飘飘一女,日后若不立储君,国必生乱,若再不承认太子地位,帝国早晚会将风家江山易手他人。

此刻他竟然想起了年幼时和哥哥扶摇一块玩耍的场景,可那无欲无争的兄长竟然死在了自己亲兄弟手中。“江山不适合你坐,不属于你的,坐也坐不安稳。”风飞沙当年的话语又回响在耳畔。

风弥狂还是同意了叶少原和晏迟开出的条件,正式承认了太子小幽的合法地位,撤去了未央宫的守卫,同意太子重入东宫,这些年所因凌霄旧党牵连人员凡有在狱者,一律无罪释放。四城间军队不再敌对,一致抵御楚源联军。

烈风四年冬,太子小幽回到了东宫,秋月公主也见到了离别两年之久的母亲雨妃。白如梦出奇的没有再难为带着太子回来的沈非烟,未央宫依旧让沈非烟居住,依旧给她皇后的待遇,甚至对于女儿风飘飘去东宫找太子都没有阻拦,或许她已经明白了,有些事是改变不了的。

蝶组织如今支离破碎,她的固执害死了无名和蓝闪,连最宠爱的赤羽都背叛了她逃亡天涯。她突然感觉自己也许真的错了,白暮如今的局面,一大部分要归咎于她和弥狂。

四城联盟建立后暂时抵御住了楚源联军的入侵步伐,不觉冬天到了尽头,大雪遮径,寒冰凝道,双方都偃旗息鼓,决定来春再战。

除夕夜,东宫,宜冬殿,太子小幽披着厚厚的貂裘,坐在殿门前,身后屋子里是在红烛下守岁的母亲沈非烟。

冷清的除夕夜,小幽已经习惯了,自从被囚禁后,几年来哪天不是冷冷清清,反而在清霜城那段时光过的最是快乐,他又想起了西园的月色。宫墙外响起了脚步声,然后提着灯笼的走来了自己的妹妹,不过是他不想见到的那个妹妹风飘飘。

虽说小时候他和风飘飘也是天天腻在一块过,不过如今看到飘飘,就想起了白如梦,想起了死去的父皇。

人们都说父皇是被白如梦派人杀掉的,风小幽看到风飘飘和白如梦九分相似的外貌,心里感觉很不好。但他也不能直接对风飘飘说请她离开的话,毕竟风飘飘是无辜的,她对白如梦和风弥狂做了什么是不知情的,她只是希望这个哥哥不要讨厌她。但风飘飘自从父亲把太子关起来后,才发现,曾经那么熟悉的小幽,如今却已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但风飘飘还是固执的来了这东宫,虽然风弥狂和白如梦不希望女儿来这,但风飘飘一想到哥哥一人冷冷清清,便还是决定来陪他,她真的希望哥哥能骂她几句,把这些年的苦说出来,她知道爹娘把哥哥一家害成了如今这个模样,以前的除夕夜不是这样的,那时叔叔风扶摇会陪在哥哥身边。

沈非烟见是风飘飘来了,道一声:“进来吧,飘飘,外边冷。”

风飘飘进了屋子,瑟瑟不安的坐在了沈非烟身旁。对于这个美丽的婶婶,风飘飘素来是颇为亲近的。

如果说母亲白如梦是冷艳的极致,那么婶婶沈非烟则是柔美的极致。她印象中沈非烟从来不会发脾气,涵养是极好的,换作是另一个人,对于害死自己丈夫的仇人之女,怕是早已冷言相斥,拒之门外了。可沈非烟还是让她进来了,脸上无悲无喜。

“飘飘,把你哥哥叫进屋里来吧,外边太冷,除夕夜太长,心已经受了伤,人若是再受了凉,就不好了。”沈非烟轻声说道。

风飘飘起了身,走到小幽面前道:“哥,进屋吧,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苦,我爹娘确实错了,如今他们不也是知道自己的罪过了吗,你的身份也恢复了,若是前些年,我想见你一面,娘都不许呢。”

风小幽看着飘飘,一脸神伤的道:“哥哥不是怪你,只恨自己生在了皇家,你爹娘确实知道错了,还给了我太子身份,可我父皇呢?

他们犯下的罪过永远偿不了,若是父皇活着,看到如今的白暮,支离破碎,辽阔的东北部土地已被黑水恶虎和楚家贪狼瓜分,是何感想?你爹娘若是在此,敢摸着胸口说一句对得起虚家和风家故去的先祖吗?你先进屋吧,我再坐一会就进去。”

风飘飘黯然失色的进了屋子,依旧坐在了沈非烟身旁,殿内红烛燃烧着夜色,烛泪滴落了年华。殿外的京都上空,烟火依旧绽放,凋零,缤纷的色彩旋即消隐在时光里。

东宫门外寒冷的夜色中走来一位比夜色更冷的女子,穿门过廊,来到了宜冬殿。风小幽看到了那位女子,起身进了屋子,显然是没想到她会来。风飘飘起了身,瑟瑟的喊了一声:“娘,你怎么来了?”

白如梦看了一眼坐在那脸色如止水的沈非烟,轻声道:“看来姐姐心里还是恨我啊,这个冬天好冷,可过了今夜,春天就要来了,以前我幻想着做皇后是什么感觉,如今在这京都的宫殿里住了几年,除了心里多了些疲倦,手里多了些罪孽,仿佛什么都没得到,看来我这王妃的命,逆天做了几年皇后,也是无德居之。你我姐妹有多少年没有坐在一起聊天了?”

沈非烟仿佛想到了什么,淡淡道:“十几年了吧,唉,当年你嫁到风家时,可没这么冷,二十多年前,圣君朝时,风家也远没这么风光,那时只是个呆在清霜城的外戚而已。

你我当时嫁到清霜风家时,也没想到以后的几十年,世道会变化这么大,呵呵,先是我成了皇后,如今又是你做了皇后,可如今呢?只怕这白暮帝国的命运,都如这长夜之烛火,靠多少的烛泪,才能挨到天明?

坐那聊会吧,妹妹既然肯来陪我这可怜姐姐守岁,我们就暂时忘了那些不快的过往吧,也不知以后的除夕,你我还有无坐在这里的机会和勇气,弥狂一个人在太极殿也是发愁的吧,守岁,守岁啊!国家乱成这样,守的是煎熬啊!”

白如梦在沈非烟对面坐下,对风飘飘说:“飘飘,把门掩住吧,坐到娘这边来,今夜咱们就留在这宜冬殿了,你去告诉门口的王公公,让他去太极殿通报一声,我今夜要陪姐姐叙叙旧,不回去了。”

沈非烟看着白如梦,长叹道:“夜寒心事千重,殿冷烛影摇红。似是故人来,旧梦怎觅影踪?如梦,如梦,转眼一切成空。”

长夜更阑,春已至,大地的生机一天天的复苏,但白暮诸城的人却在春色中一脸迷茫,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在满是伤痕的白暮大地上,去往何方。

但局势显然一天天糟了下来,长歌这个深深的剑伤口使白暮元气大伤。平东洋率领大军联合琴音城军队抵御源清流的武士军,而四大将军则将兵力集中在皓天城与楚天歌周旋。

春天到夏天,一次次的强攻皓天城无果后,楚天歌转换了策略,与源清流将主攻重点转移到了防守相对薄弱的清霜城,大批铁骑跨过太白山麓,向清霜城郊集结,兵力的悬殊使得清霜城的苦守成了血的悲歌。

烈风五年秋,清霜城陷落,老冉将军战死,简小聪,韦离,彭戈带着清霜残部撤离霜城,叶少原看着被血染成暗红色的半月湖,自知灾难已临,遂对身旁的小白和易允等城主护卫队道:“清霜已陷落,你们护送我夫人和女儿离开吧,千梵和空蝉也让他们离开吧,你们去找风雨默世子,与他汇合后离开清霜吧!

我不能走,楚源大军很快就会涌入霜城,我若离开,清霜城难免遭受屠城之祸,城内百姓万千,我怎么忍心弃城而逃?你们走吧,总要留下些希望。”

晓雪满面泪水,沈婉君看到了叶少原那眼神中的悲伤,遂狠心道:“晓雪你和姐姐们走吧,我也要留下来陪你爹了,清霜城既然挂上了叶家的名号那么多年?我和少原总要对城内民众有个交代。路还长,你们还年轻,清霜城以后还要靠你们夺回来,但现在,活着就是你们的责任。”

秋风吹过,叶落清霜,看着护送女儿被护送离去,叶少原对沈婉君道:“其实你不必留下来的,我一个人就好,我留下,清霜城才不会陷入万劫不复,楚天歌要来了,我们在屋内等他吧!”

半月湖桥上,楚天歌骑着他那匹逸尘战马,跨桥而过,身后紧随着一队枭骑精兵,来到城主府门前,下了马,楚天歌带着护卫来到了城主府议事厅,曾经在这里,他还与叶少原老弟酌饮畅聊,如今这位老弟和夫人坐在那里,已是满脸憔悴,但安静的神色显然是早已在等待自己的到来。

“叶城主看来将仆人和护卫都遣散了啊,这城主府今日如此冷清,你那宝贝女儿也送出城了?怪不得和夫人气定神闲的坐在这里呢,老弟你还年轻,何苦要为风家卖命,我知道你在清霜民众里威望甚高。

我楚天歌也知道:攻下清霜易,治理清霜难,清霜城毕竟是白暮第二大城邦,我若杀了你,一时还真不好处理,万一控制不住场面,几百万民众闹起乱子来,我的铁骑下手虽狠,但一时也杀不过来。你我合作才是第一要务。”楚天歌话语中颇有商量的腔调。

“楚兄既然知道我留下来的原因,就明白我不想我走后清霜城发生更大的祸乱,到时候你和源清流控制不住局势,遭殃的是无辜的百姓。我不会帮你去把风家拉下台,也对你称霸天下毫无兴趣,但我希望你不要屠戮城内居民,真英雄去沙场上逞风采,我希望你担得起你那‘长歌剑’的名号。”

叶少原看着身穿铁衣,神情冷冷的楚天歌,眼里神色复杂。

“屠城不至于,大昭城我们也占领了,人是杀了不少,不过都是些不听话的民众,对于肯服从的良民,我楚天歌是不会纵容手下乱搞杀戮的。毕竟每流一滴血,我的罪过就多一分,我可能会遭天罚,但对于下地狱的罪过,还是不做的好,战国时代屠尽一城的事,我做不来,也不愿做。

只是从今天起,城主府我还留给你们夫妇,在这里好好稳定清霜城大局,不过你那座西园,我可是慕名很久了,就让出来给我儿子流云吧。我们长歌城的无非就一个天元棋楼,比起你这白暮第一名园,逊色多了。我的大军会替你把守城外大营,我要去找道风老先生切磋一下,你好好想想怎么给我稳定住清霜民众,万一惹出乱子,我搞不好真会再杀些人震慑一下无知民众。”

楚天歌出了城主府,上了马,带着卫队去了月风学院,学院大门紧闭,看来为防止学院弟子闹事,各学院都采取了封闭式制度。楚天歌看着守门的剑卫,冷声道:“去把道风叫出来,我和他叙叙旧。别不识趣,万一我不爽了,大军进城,杀些学院小娃娃,也不是没有可能。”

没有等太久,那剑卫去通知了道风。老人鬓发已白,精神依然矍铄,陪他来的是道一心,还有月风大导师空流。

道风看着楚天歌,沧桑的声音响起:“天歌,好久不见,只不知今日来我月风学院的,到底是‘长歌剑’楚天歌,还是自称‘楚王’的楚天歌?若是前者,你我之间尚有话说,若是后者,老朽这区区小学院,只怕容不下你这一方枭雄。”

楚天歌笑道:“道兄还是当年那副臭脾气啊,今天来的是‘长歌剑’,剑客之间,不谈俗事。愿向你这位天下第一剑客讨教一二,若是你输了,我楚天歌就对接过这‘天下第一剑’的名号;若是我输了,我保证我的大军在清霜城,绝不伤你月风弟子,你看这条件如何?”

道风仰天一笑,秋风吹乱了白发,身后学院的弟子已经逐批聚来,他们知道今天对于学院,是一个紧要的关头,这两个帝国顶级的剑客,作了一个很大的赌注。

秋风旋舞,落叶飘摇,青衣白发的道风,墨衣铠甲的楚天歌,双双剑出如龙,落叶旋摇起落间,楚天歌收剑而立,抱手道:

“天一剑这个天一,还是当得,道风还是道风,二十年前我输给了黑发的你,今天我依旧没有赢过白发的你。是我想多了,我这就离开,天一归你,我要去征服我的天下了,剑,并不是世间的唯一。”

马蹄声起,楚天歌带着卫队离去,学院弟子也渐散去,飒飒秋风,叶落纷纷,道风抽剑出鞘,一片黄叶落在明如霜雪的剑上,剑没有老去,只是人已经白发任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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