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剑道
115 剑道

风,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道风注定是一个像风一样的奇男子。

道风是个孤儿,他不记得自己父母的样子,他从记事起,陪伴他的就是他的族叔。族叔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低调的如同他的名字一样:道无为。

“阿伯,您为什么叫无为啊?无为是什么?是什么都不做吗?”

“大道无为,非其不所为也。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无以为;达命之情者,不务生之无奈何。你长大了,自然会明白的?”

“阿伯,那我为什么又叫‘风儿’呢?是爹娘给我取的名字,还是你给我取的名字?”

“都不是,给你取名的是江天游,你爹的好友。你爹他是个剑痴,江天游是天一剑传人,你爹与他斗剑,十战九败,却彼此惜为知音。你出生时,江天游为你取名‘道风’,此为‘大道如风’之意也。”

小风儿不知何为‘道’,亦不懂为何‘大道如风’,他只记得那年阿伯带他去见了一个算命看相的疯老道。

老道观其面相,疯癫说道:“你家这娃娃名叫道风,有趣!有趣!

天之道,人之道,剑之道,万物之道,道本心之所在;

情如风,人如风,剑如风,岁月如风,风自逍遥凌虚。

这娃娃父母双亡,命犹无根之风,浮游于天地。若学剑,必大成。风依虚,流其形。乱世中,扬其名。恨月缺,度余生。”

他一天天长大,天资渐显,阿伯将他托付于江天游,依疯道人之语,拜师学剑,至十八岁,悟天一剑之精华,乃出游天下,斗剑诸城,而无败绩。

遇虚月公主,一生命运遂改,他果然如疯老道所言那样“风依虚”而起,渐名扬天下。但那月儿终究还是缺了,留他孤零零的一人,独守余生。

如今他已近古稀之年,两鬓生华,历尽岁月无常事,观遍南腔北调人。本无意再惹埃尘,可谁知此风静而彼风起,却道浮生不得闲。

烈风二年,一如这不安分的年号。风弥狂也是一阵风,只是这风既可拨云弄月,散埃尘,清寰宇;又能乱舞春秋,荡天下,祸苍生。

那小子登基一年多来,先是打了半年的仗,虽说大泽之争以白暮胜而告终,但代价是几万兵士化白骨。搞完战争又搞文禁,祸害无数士人,平添多少冤魂。

至少这个春天,他的月风弟子,去参加京试的已经比扶摇皇帝凌霄朝时少了一半,毕竟谁也不愿去皓天去谋一个不明朗的仕途,因为诸城百姓私下都在说“这个皇帝有点二”。

当然风弥狂全然不管天下人怎么说自己,他本来就是风家老二,性格有点“二”也无可厚非。

只是这风老二春天刚平静了一段,就开始考虑怎么继续巩固自己的地位,拔高自己的形象。风弥狂虽不是享乐主义者,但绝对是个好大喜功者,又是个专横跋扈者。他眼里容不得沙子,凡是对自己有威胁的因素,他都在琢磨着如何处理掉。

散了朝,大臣退去,殿阁中只余白如梦陪在自己身侧。风弥狂思索着:皓天城与大昭城都是自己的心腹,长歌城主楚天歌又是自己至交好友。

墨染城墨非通过大泽一战也捞到了不少好处,自是不会与自己为敌,只是这琴音与清霜成了自己的两处隐患。太子小幽和沈皇后自是杀不得,因为一旦除掉太子,必将激起民愤,怕不好收场。

风弥狂冷笑一声道:“梦儿,你说这最不老实的琴音城和清霜城怎么处理?听说反对我的声音,十有八九来自这两城之人喔。”

“臣妾觉得帝国之威胁,并不在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不在于那些空发牢骚的百姓。自古天下之争,唯武力而已。昔战国年代,诸城间日日战争不断,也不过是家族之争而已,至白暮剑客一统天下,为求稳定,也只好分封诸王。诸城之主,权力甚大,源其要害,不过兵权而已!”

风弥狂看着冷艳如常的白如梦,道:“是啊,若不是我掌控着大昭的兵权,又拉拢了大司马夏远,即使你派‘蝶’杀掉了扶摇兄长,咱们也坐不住这江山。

如今我既然登上了这王位,就不会重蹈覆辙,该削一下诸城主的兵权了,不然万一触动了他们的利益,日后逼宫造反也是可能的。你觉得琴音和清霜,从哪个城下手更好些?”

白如梦道:“清霜城不过一个叶家而已,那老爵爷风烟和那浪荡子风雨默都没兵没卒,倒也说不上威胁。叶家传叶少原这一代,倒是与我们类似了,只有女儿,苦无儿子了,叶家迟早要落入别姓之手了。

叶少原的大女婿莫玉堂最是稳重成熟,二女婿偏偏又是琴音晏家旁支的晏小山。这晏小山既是个诗痴,又是个情痴,为了叶晓舞直接入赘到了清霜城,和叶晓舞同在月风月诗院教习诗歌。三女儿尚为婚嫁,但叶少原素来眼光颇高。

总得来说,叶少原的夫人是琴音沈家人,他二女婿又是琴音晏家人。故琴音清霜二城,同气连枝,你先动哪家搞不好都会惹得两城局面动荡。”

风弥狂轻叹一声,道:“帝国历来如此,各大家族,通以婚姻,彼此依怙。不过我风弥狂才不管这些呢,那沈修文以前那么风光,如今父子被我关进牢中教训了一阵,不也是忍气吞声,老实了许多。

既然文风监察使制度能施行,那么不妨再设立一个新职位叫烈风督兵使,择取心腹之人,派到各城来监督各城主的私人军队,分掉城主一部分兵权,逐步削弱各城城主实力,你看可行不?”

白如梦绾了一下青丝,道:“什么行不行?天下没有不可行之事,只要你肯付出代价。

战国乱世时,枭雄并起,成王败寇而已。规矩是人定的,制度无所谓合理不合理,只有执行不执行。分封诸王,城邦自治也罢,中央集权也罢,都是时代使然。

你要削弱城主兵权,就削呗。只要有利于帝国长远发展,功过是非,百年后自有人评说。若是遇到了困难,我的蝶组织再帮你除掉些障碍,也无伤大雅。”

风弥狂道:“还是梦儿懂我,我素来瞧不起迂腐之见。我觉得中央集权是大势所趋,古来史书所记暴君者,有真残暴之人,亦有被诬为暴君者。若是一个皇帝做了功在当代,利在当代之事,多是会称作明君 。而兴兵征伐,开疆拓土,改革体制,势必会引发当代动乱。

而其功绩,却要在几十年后,甚至百余年后方能为人所晓。当朝史官著书就把这‘过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举称为愚蠢的改革,而把发起这举措的‘战略家’称作‘暴君’,岂不可笑?

古来有大作为的君主,无不是功过参半,因其有所为,故必有所失。无功亦无过者,才是真昏君。我风弥狂不怕得罪天下人,白暮的制度,我偏要变它一变。”

春色满诸城时,本应是陌上花开燕轻盈,黄鹂枝上鸣春声的大好时光,但经过去岁冬日的文禁之潮,今春的出外踏青的文人骚客少了许多,公开的诗会几乎已经消失,偶尔有些小的诗会,也不过是吟唱些莺莺燕燕之曲,作些无病呻吟的俗调。

人们生活依旧,少说几句话,少做两首诗似乎也不是什么悲催的事,至少还能喝酒以解愁,所以春天的酒楼生意是格外的好。

清霜城的太白酒楼上,小白和柳絮儿,若依,沈渺,雪文闲来偶聚,此时正在喝酒闲聊着,但此时这酒喝的颇为沉重,比酒更沉重的是所聊的话题。

雪文道:“帝国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去岁冬日刚派来个什么狗屁文风监察使,这春天刚过半,就又派来个烈风督兵使。你看督兵使那副嚣张模样,这不是摆明了要分城主的兵权吗?这难道能忍?”

小白又喝了一口闷酒,叹道:“不能忍也得先忍着,难道能公开把这督兵使赶走,那不是明着和风弥狂过不去吗?去年刚和黑水打过一仗,若是没缓过神来,诸城之间再出乱子,这白暮怕是不得安生喽!所以各城主现在都憋着一口气呢。

别看墨染和大昭,长歌三城城主明着是和风弥狂穿一条裤子,但若真是这督兵使触到了城主的底线,怕是谁都不愿意白白拱手让出这兵权。”

水若依愤愤道:“没了兵权的城主那还叫城主吗?就像剑客没了剑,那战斗力至少降了一半,我看这么弄下去早晚要出乱子。小白你不是常往军营跑吗,军营那几位怎么看这事?”

小白道:“还能怎么看,一肚子火气呢。前天我去找老冉将军聊天,听了他一肚子抱怨,那老冉本来就是臭脾气,他与那去军营指指点点瞎比划的督兵使吵了一架,我看士兵们怨气也不少。

毕竟跟了城主这么多年,突然来个新人对你指手画脚,还美其名曰督察军务,这事搁谁心里,谁都不爽。”

几人喝的正酣,忽听酒楼之外清霜城的大嗓门婆娘那破锣嗓子声又起,几人临窗是听的清清楚楚,只听那婆娘喊道“了不得啦,大家快去看啊!月风学院门口打起来啦!”

沈渺道:“小白,去看看吗?好像是咱们学院出事了。不知道是谁又惹着谁了?”

小白看酒菜吃的也所剩无几,遂道:“走呗,瞧瞧去,毕竟咱曾经都是月风弟子,看哪位敢去月风闹事。”

五人结了酒钱,街上不断有人往清风巷那边赶去。走到月风门前时,已是黑压压围了一片人。围在中间的赫然是三个穿月白长袍的学院弟子,两男一女,看着颇为稚嫩,像是下院的新生,而与三位对峙的确是两个督兵剑卫,一高一矮,神情颇为嚣张。

只听得那为首的学院弟子道:“狗奴才,是剑卫就了不起了?这里是清霜城,你们督兵使凭什么作威作福?你再怎么横我们都能忍,可你瞧不起月风就是你的不对。我们是打不过你们,可月风有的是高手,只是不屑于教训你们这人渣。”

那矮子剑卫冷哼一声道:“老子是替督兵使大人办事的,老子杀人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看看你们那副狼狈样,月风弟子又如何,知道帝国诗剑院吗?我们可是从那里走出的弟子,这两年京试,你们月风弟子连诗剑榜前十都进不了几个,还好意思说什么垃圾‘天一剑法’,我看是天下倒数第一剑法吧!”

那女弟子道:“呸,你也就欺负我们下院弟子行,等会我们导师来了,看怎么教训你们。”

那矮子剑卫冷声道:“你导师,你导师是谁?别说你们导师,你们院长来了我们也不怕。论身份,我们是官,你们是民;论剑术,我们是一流高手,你们只是三流杂耍剑客吧?哼……哼!”

那矮子还欲继续说,忽见人群让开了一条路,一群弟子引着一白衣剑客而来,小白一看,吃了定心丸,遂对一脸忧色的柳絮儿道:“絮儿,看看谁来了,我的第一位导师道一心大剑客,这两二货有的受了。”

只见道一心来到二人面前,执剑问道:“敢问二位大人为何与我的弟子动手。你们怎么看都有三十多岁了吧,欺负十几岁的孩子,不觉得丢人吗?”

那矮子打量了一下道一心,冷声道:“看来是你那弟子口中的救兵导师来了,怎么称呼?好好管教一下你的弟子,别不知天高地厚,以后出了清霜城让人笑话。”

道一心脸色一沉道:“剑卫大人说话也忒不讲理了吧,月风大门前轮得到你们来替我管教弟子吗?我道一心的弟子我爱怎么管教是我的事,你们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是按江湖的规矩来?还是按朝廷的规矩来?”

那高个剑卫看矮子还是欲出口,遂抢先道:“原来阁下就是道一心,听闻你是道风之子,我这兄弟说话素来刻薄,得罪了你的弟子,小弟我在这代他赔罪了。”

那矮子依然不依不饶道:“赔什么罪,道一心又如何,便是道风来了我也不惧,你老子如今快七十岁了吧,身子骨还耍得动剑吗?天下第一剑客早就换主了!天一剑的时代早已过去了。”

道一心听那矮子对父亲出言不逊,满嘴狂言,心中已是起了怒火,遂道:“我敬你们是官,本不想动手,可你也太不识抬举,天一剑与家父岂是你能妄加羞辱的。

既然二位也是剑道中人,那就按剑客江湖规矩来,我比你们年长,你们两个一起上吧,若是你们输了,给我弟子赔罪道歉,别在来月风门前瞎晃悠。”

那俩剑卫听道一心把话说到这份上,知是必有一战,作为剑风之国度,剑客对决,谁也不愿输了面子。那高个剑卫示意矮子先出手。

小白见那矮子出手之势,便知这二人果非等闲之辈,无怪乎要如此口出狂言,他们没有高估自己的实力,但还是低估了道一心的剑法。如今的道一心与五年前小白所认识的那个年轻导师道一心相比,剑法显然已不在一个层面上。

那剑有着天一剑法的中正冲和,还伴着一种飘逸之感,小白看道一心随手出的三剑,看似绵而无力,却令联手的俩剑卫落了下风。

战斗并未持续太久,因为当那俩剑卫各被斩断一截衣袖,而却没有碰到道一心的半缕衣角时,小白只看到道一心出了十剑。然后就是那高矮剑卫低头认输,向那三名月风弟子道歉后羞愧而去。人群也渐散去,小白五人向道一心走去。

“好久不见啊,一心老师还是那么帅,教训那俩剑卫教训的好啊!这几年老师剑法颇有大成的味道了。刚才我从老师您那剑中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小白一脸兴奋的说道。

道一心见是小白几人,也是颇为惊喜。拍拍几人肩膀道:“都长大啦,当初我教你们剑术的时候,你们还只是十五六岁的小孩子呢,如今一个个都颇有大人作风了。既然都在清霜,也不常来月风看看老师我。小白,你看出什么来了?”

小白想了想道:“对,是‘风’,你那几剑有了风一样的感觉。前几剑似清风拂山岗,中间几剑如狂风卷大江,最后斩落那剑卫衣袖那几剑却如疾风扫落叶一样,无情而迅速。你的剑术似乎不再拘泥于天一的格调,像风一样变幻莫定。”

道一心笑道:“小白你的悟性果然很高,这就是父亲剑法的精髓,也是他几十年的感悟,他告诉我说‘剑道如风’,风本天地之气,始于青苹之末,而舞于松柏之下。时而飘忽,时而激飏,可翻石振木,肃杀林莽,亦可乘凌高城,激荡江河。剑之道,亦如风之变,取其借势而生,可柔可刚,体会至深处,自能有所成。”

道一心带着弟子回了学院,小白几人向城中走去,风又起了,卷起了埃尘,拂动了华枝,吹皱了半月湖面,抖乱了这一城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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