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凛冬
112 凛冬

白暮六大城池,各有千秋。前朝双诗之一的鬼诗人白鹤曾作诗咏道:

皓天歌舞接重楼,清霜半月水悠悠。

琴音幽谷听羲羽,墨染流年书春秋。

长歌天元敲棋子,大昭小筑绘狂流。

醉倚六城青衣客,诗魂剑骨傲王侯。

这首诗既是鬼诗人一生的写照,又道出了白暮这个国度的奇特品质,鬼诗人白鹤出身望族,却无心功名,据说他是几百年来最接近开国君主白暮剑客的风流人物。

诗剑双绝,青衣布袍,竹杖芒鞋,一柄破剑,一只酒葫芦,一个诗囊,一身风流傲骨,他的足迹踏遍了白暮每个角落。

他在皓天城高高的歌楼上纵酒狂歌过,也在清霜城半月湖旁流连徘徊过,他喜欢在琴音城的幽琴暗谷听一曲羲羽舞,也喜欢到墨染城的流年墨楼挥毫泼墨狂书春秋,他偶尔也会长歌城天元棋楼坪上弈谈人生,也会到大昭城的青藤小筑看狂生画师们绘奇山异水,用深浅的墨色,不羁的丹青笔法勾勒瑰丽梦想。

白鹤落拓不羁的性格注定他一生漂泊不定,一如他自挽自嘲所语

“这一身臭皮囊,要什么衣赏,要什么棺椁,不如投身荒郊野草,岂不快哉!”

他最终还是死在了荒郊野草之中,被山野农夫发现时尸身已经干冷,寒衫破旧,酒葫芦中空空,诗囊中散放着零落的诗卷,农夫草草将他葬在了荒草之间。

比起“大诗人”白鹤死在荒郊野草间的遭遇,如今白暮的“小诗人”却更惨,他们既没有白鹤那样的名气,却在这个“文禁”的时代活得战战兢兢。

烈风元年的这个冬天格外的冷,六城间凡是敢于“傲王侯”的狂生,乱写诗的文人被抓的抓,被杀的杀,风弥狂的举措无疑惹怒了天下文人的心,兔子急了都咬人,何况自诩“诗魂剑骨”的白暮士人,十一月开始,白暮诸城学院学子开始游行示威,闹得最凶的就是琴音城的三大学院。

琴音城是白暮国南部的最大城镇,这里是音乐之都,建筑设计堪称极富特色,琴音的主城就是一张古琴形状,七条主街如这张古琴上的七根琴弦,分别被命名为:宫土街,金商街,角木街,徵火街,水羽街,文诗街,舞剑街。

两大府邸是位于这张“巨琴”的天柱位置的晏府与位于地主位置的沈府。晏家身为历代城主,府邸修的讲究一个高贵大气。而沈府是沈家老宅,其后花园沈园以幽静古雅著称。

琴音城三大学院分别是位于沈园北侧的羲羽学院,琴音城中央的天琴学院,琴音城西的灵音学院。这次游行的带头大哥是今年二十二岁的沈青沈公子,身为沈修文的独子,沈青从小是在天琴学院呆过的,后来老爹进京当了大司徒,沈公子就跟着去了京都。

与老爹擅文不同,沈公子标准的文武双全型人才,凌霄十年更是在京试中获得剑榜第二名的骄人成绩,那年小白最佩服的几人就有这位比自己大两岁的沈大哥,二人在双苑的国宴时相聊甚欢。

沈公子虽然老爹是大司徒,但完全没有贵公子架子,那年被扶摇皇帝封了左骁卫之职,可一朝天子一朝臣,扶摇皇帝出了事,倒霉的不止小白等所谓的“太子党”,这风弥狂革了沈老的大司徒之位,沈青身为沈修文之子,自是难逃风弥狂的魔手,同他老爹一块赶回琴音去了。

沈老年已逾半百,回琴音养老自不是什么太悲催之事,只是这沈青公子金榜初题名,一腔凌云志,二十出头的帅小伙被赶回了老家,自是一肚子憋屈。每日喝酒听琴解闷,倒也勉强压住了心中怨气。可没想到这秋去冬还没来,老爹就糊里糊涂被下了狱。

风弥狂的“文禁大整顿”令诸城士子元气大伤,私下怨声四起,从京都开始,学院弟子纷纷自发游行示威。沈青一怒,也带着琴音三大学院的弟子搞起了抗议游行活动。沈公子那在琴音城是偶像级大帅哥,人品好,家世显赫,又是题名金榜的才俊,无数琴音少女花痴盼着嫁入沈府,住进沈园。

他老爹本来也想给儿子早点定个婚,在琴音安安分分过日子得了,可如今没想到婚事还没商议定下,自己反而被下了狱,看来是要关到年底了。老子不急儿子急,沈公子在家看着母亲每天以泪洗面,遂不顾母亲反对,带着一群愣头愣脑的死党闹学潮去了,游行的大标语大抵无非就是“诗文要自由,放了我老爹”之类的激进话语。

沈公子这带队一游行,琴音城负责“文禁”监管的“文风监察使”的老大文子玉顿时不乐意了,这文子玉今年三十出头,正是事业发展期,托各种关系谋到了这个“文风监察使”的职位,那自然励志要在皇帝风弥狂前努力邀功,好好表现。

文子玉本来就是沈修文的旧手下,风弥狂派他去也是有原因的,加上如今的大司徒何其庸许诺给这愣头青不少好处,文子玉就接下了琴音城沈家这个没人乐意接的烫手山芋,这厮是天不怕地不怕没良心的主,十月初带人去了琴音就把沈老下了狱,如今关了沈老一个月,各地就纷纷闹游行,不管谁是因,谁是果,学院弟子那可是帝国的未来,学院弟子瞎起哄,帝国自然不安生。风弥狂也坐不住了,遂责令各地监察使抓捕带头作乱分子,以防止这些人蛊惑单纯的学院少年们。

十一月的琴音城水羽大街上,大风刮的呼啦啦,一大波热血沸腾的学院弟子跟着沈公子举着大旗,唱着口号行进着,忽然就被这位大监察使文子玉率兵拦住了游行的道路。

文子玉望着被风吹得发丝乱飘的沈公子,大声道:“沈公子,说来你也是个才华出众之人,怎么如此不安分,你老爹乱写诗发牢骚就令陛下大怒了,你小子不好好在家呆着反省,确蛊惑一帮单纯的少年跟你来此游行,这大冷天的,你也不怕冻坏了帝国的未来才俊们,你如此做,不怕再给你们沈家多添一条罪名吗?”

沈青冷笑一声,道:“你算个什么狗东西,我在京都多年也未曾见过你这副嘴脸,当年你见到家父时不也是恭恭敬敬,一脸奴才样子,如今刚换了朝,认了新主子,就转眼风风光光当了什么狗屁监察使,全然不顾当年家父对你的提携之恩,还有脸在此说道。

你若是还有点做人的良知,就早点放了家父,然后去向陛下提议早点结束这愚蠢的文禁大整顿,免得背上千古骂名,误了一代年轻人。”

文子玉道:“哼,你既然还肯称一声陛下,那就要明白天子之令,岂可不谨行。天子之意,岂能不揣度。陛下只是让天下人正正风气,你们却在此胡闹,岂不是逆天而行,亏你也读了那么多圣贤书,怎会如此顽固不化,不知变通。

所以如今我是大监察使,你只是个空有盛名的庶民而已。这就是做人的区别,有没有才华不重要,关键是要识时务,明大道,循天理,自然仕途风顺,飞黄腾达。”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虽然沈公子曾是官,他老爹也曾是大官,可如今沈家之人已被革职,风弥狂要办他们沈家,自然不会留情。

所谓虎落平阳时,人行屋檐下,这位“闹事”的沈公子最终还是被文子玉以带众闹事,蛊惑学院弟子之名下了狱,和他老爹关到一块去了。

清霜城此时也是大不相同,令小白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月风学院的激进分子也闹了起来,小丫头柳絮儿不知天高地厚的也跟着月诗院一群弟子游行去了。

小白把柳絮儿从游行队伍里揪了出来,冬日的霜城寒风凛冽,看着柳絮儿冻的发红的脸颊,小白心有不忍的道:“你去凑什么热闹?今年是在月风的第三年了吧,都快离开了,怎么还去胡闹,你知道我多担心你吗?小如妹妹呢?没跟着你来胡闹吧?”

柳絮儿看着一脸忧色的小白,低下了头,轻声道:“没有,我让小如妹妹好好呆着呢,这次游行的主要都是上院的弟子和我们月诗院呆了三年的弟子。

你不知道,我们在学院里都没法上课了,诗不让乱写,话不让乱说,连课程都被京都派来的监察使干预。道风老院长前天还和监察使吵了起来呢,陛下如今这么做,是让天下学院弟子寒心啊!”

小白叹道:“跟我回学院,你说的情况我又何尝不知,这已经不是凌霄朝了,我都放弃写诗啦,你们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你也长大了,凡是总要多考虑一下,你要是游行被抓了,爷爷怎么办?他上了年纪,你怎么忍心让他担心。

就像我心里再多烦忧,也不能乱写乱说,我要是被定了罪,爹娘在家总会担心受怕。若是孤单单一个人,我们都可以任性去做任何事,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听哥哥的话,回去吧,到年底你就要离开月风了,以后在清霜城去琴乐坊吧,不要去考虑京试什么的了,世道变了,京都形势更复杂,在清霜哥哥会照顾好你的。”

柳絮儿听懂了小白话语中的关怀与无奈,跟着小白向月风学院行去,风呜呜的吹过清风巷,卷落了四散的尘埃,天色昏沉沉的,月诗院前的梧桐叶已飘摇落尽,光秃秃的树干独对着这冬日的寂寥,远处钟鼓楼的钟声悠悠响起,敲打着不肯老去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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