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六岁，私生子，没有户籍身份，而我父亲一直严密地掩盖我的存在，我妈心气高，非要送我去一间名校念书，爸爸避不见人，我妈走投无路，带我去楚家大闹。”

难得窥见楚家的私隐，简艾瞪大双眼，洗耳恭听。

“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是个烈日当空的大晴天，晒得柏油马路都软塌塌。我被妈妈拽进楚家大门，佣人拦不住，我妈已经疯了。楚家兄妹正在客厅弹钢琴，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们，也是他们第一次看见传说中的我。”

简艾问：“他们不知道你的存在吗？”

楚天骄微笑：“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自然是听说过一些。私生子的事东窗事发，楚夫人和为此已经和我爸分居，我想，大哥心里是极恨我的。”

“可是，我看他对你挺好。”

楚天骄鼻孔里哼哼一声，不置可否。

“我妈那天闹得不可开交，要让我认祖归宗，爸爸只是一味敷衍。我妈急火攻心，随手拿起桌上一把水果刀架在我脖子上，我嚎啕大哭，一屋子的佣人都吓傻。”

简艾听得心惊肉跳，此刻楚天骄说得轻描淡写，但她能想象当时的惊心动魄。

“争吵拉扯中，我妈弄假成真，划破了我的脖子，鲜血直流。你知道当时大哥是什么反应吗？”

“他怎样？”

楚天骄盯着简艾的眼睛，说：“他直勾勾地瞪着我，看我哭，看我被母亲摆弄，看鲜血从我脖子上溅出来，全程一言不发。他那冷漠，愤懑，厌恶的眼神，我永远不会忘记。”

简艾为楚天阔辩护：“你才六岁，多半是误解了吧，那时楚家兄妹年纪也小，肯定都吓坏了。”

“天语确实是吓坏了，看我流血，她大哭，被佣人抱走。但是大哥，他就像一个冷酷的旁观者，欣赏这场闹剧。到最后，我爸都没发话，是大哥做出决定。”

“他说什么？”简艾追问。

楚天骄陷入回忆：“他那句话是对我妈说的‘这小男孩可以进楚家门，但是，赵女士，你今生今世绝对不能踏进这里半步。’那年他不过十几岁，却比大人更加坚决，更加无情。”

简艾想想说：“那也可以理解，这毕竟是他的家，他有资格维护自己的尊严。”

楚天骄接着说：“你看见的只是冰山一角，大哥城府极深，喜怒轻易不形于色。他严禁我母亲踏进楚家，这只是形式上的不认可。而在实际上，他更是牢牢控制着齐楚两家的财产，防我母亲有如防贼。”

“齐楚？你说齐楚集团？”

楚天骄嘲笑道：“亏你还是我大哥的女人，连楚家的背景都不知道。齐楚集团之所以叫齐楚，是因为早年齐家和楚家联姻，将事业合二为一，交由我父亲发扬光大。两家股份不相上下，而这些股份，如今基本全掌握在大哥手里，爸爸不过是个挂虚名的董事长而已。”

“齐家，就是楚家兄妹的外公外婆那边喽？”

“你居然不知齐家？可笑可笑！齐家虽然权势大，可人丁单薄，到楚夫人那一辈，只剩她一个独生女，她不善经商，只喜欢弹钢琴，这才和楚家结婚，可以说是为了利益的结合吧。”

楚天骄收住话头，今晚已经说得太多，祸从口出。

过几日，楚升豪的病情好转，出院回家静养。简艾留心观察，果然那位赵女士没上门，而楚升豪也深居简出，有意要“安分”一阵子。

简艾心里有许多问号，楚天骄的话在她心里留下阴影，楚天阔果真如他所说，是个冷酷无情之人吗？

这一个周末，楚天阔心情似乎不错，再次带他去江湾过夜。喝一点红酒，听一张爵士乐唱片，气氛轻松而亲密。

简艾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说：“天骄跟我闲聊的时候，提起你母亲。”

楚天阔的眸子瞬间变色，仿佛燃起黑色的火焰。

“哦？他说什么？”他的声音隐含着一丝怒气。

简艾忙说：“没事没事，就是偶然聊天，说起你母亲出身高贵，是个名媛。”

楚天阔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将杯里的红酒晃来晃去，看得出神，过了一会儿才说话：“我母亲曾是一位小有名气的钢琴演奏家。”

“真的吗？她叫什么名字？”话说出口，才觉得冒失。以她的身份，怎么有资格打听？她又懂什么艺术？

楚天阔却并没有生气，他揉揉简艾的头发，有些嗔怪：“你跟着天骄混，也学坏了，碎嘴，八卦。我母亲叫齐思贤，她在国外的名气比在国内大，演出时都用她的英文名Sissi。你应该没听说过她，她声名鼎盛的时候，你还只是颗卵子。”

简艾不好意思地咬咬唇：“真好，像你们这样的家庭，有钱又有品位。搞艺术的大半都是贵族豪门，我们这样穷人家的小孩子哪里懂音乐，连钢琴都买不起。”

楚天阔点燃一支烟，淡淡地说：“你想学吗？想学给你请个老师，家里有现成的钢琴，你可以玩玩。学琴是很有趣的事，我跟天语从前到意志国念书，也是因为我母亲的钢琴老师是一位意志国音乐家。她在意志国待过些年头，视为第二故乡。”

“不用麻烦，现在一门心思准备高考，哪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弹琴！何况我啥也不会，五音不全，也看不懂五线谱。”简艾不愿出丑，连忙拒绝。

楚天阔凝视她，语重心长地说：“小艾，你还很年轻，人生中有许多美好的事，值得你去尝试。如果因为害怕失败就退避三舍，生活是多么乏味啊！”

简艾自惭形秽，一时说不出话，只好端起桌上的酒杯，猛灌一大口，酒液刺激得她咳嗽。

“嘿，上好的赤霞珠，被你当可乐喝！”楚天阔皱眉，却还是拿起餐巾，温柔地替她擦拭。

简艾在楚天阔的黑眸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小人儿。世界这么大，人山人海，偏偏她就遇见了他，这是三生三世修来的缘分吧。她上辈子一定是做了数不清的好事，才会在今生被这样一个俊魅的男人悉心呵护。

“今晚想不想睡天台？”楚天阔提议。

“啊？露宿？”

“怎么，害怕？有我呢！”楚天阔笑道。

简艾犹豫说：“这里又不是野外，会不会被别人看见？”

“今天难得是个晴天，我想，也许能看见星星，天台有玻璃屋顶，还有暖气，不会冻着你。”

简艾兴奋极了，楚天阔催促她去洗澡，在她翘翘的小屁股上拍一下，她笑着跑上楼，楚天阔盯着她看，嘴角忍不住上翘。

江湾新天地这片房子在城市的边缘，开阔的水面带来极佳的视野，间或有轮船缓慢地驶过，远处的灯光在地平线上形成一条光带。天上的星星和人间灯火仿佛在互诉衷肠，暗送秋波，闪烁迷离。

简艾躺在温暖厚实的睡袋里，惊叹于如此美景。

楚天阔只有一个睡袋，是他偶尔和朋友出去攀岩远足时备用的，此刻和简艾挤在一起，软玉温香满怀抱，别有一番滋味。

楚天阔指着天上的星星，教她辨认。

“那是大熊星座，那是小熊星座。猎户座很好认，北极星你看见了吗？”

“你真厉害，什么都懂！”简艾崇拜地看着楚天阔，他那棱角分明的五官在黯淡的夜色里显得更加迷人。

“小傻瓜，这些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知识，只要你喜欢，愿意去学习，自然就会懂得。你看，那边是仙后座，五颗明亮的星星连起来好像一个M。”

“我找到啦！”

楚天阔告诉她，天空的仙王座和仙后座代表的是古埃塞俄比亚的国王和王后，国王叫刻甫斯（Cepheus），王后叫卡尔俄帕亚(Cassiopeia)。王后极为自诩自己和女儿是最美的女人，将其女儿安得洛美达与海中女神相比，触怒海神波塞冬，兴起巨浪冲毁国家。

国王请教神谕如何拯救国家，不得不将女儿锁在岩石上献祭给海神，后来安得洛美达被英雄珀耳修斯所救，二人相爱成为夫妻。触怒海神的王后被掷入天空，使她倒挂作为惩罚，那就是仙后座。

简艾听得入迷，依偎在楚天阔胸膛上，幸福得眩晕。这个玻璃搭起来的天台，这个窸窣作响的睡袋，身边几盆绿油油的植物，营造的就是人间天堂。她躺在一个男人怀里，一个从身体到精神都完美得令人无法置信的男人。她比满足更满足。

“谢谢你，带我体验这个世界多么神奇而美好。”简艾由衷地喟叹。

楚天阔抚摸她的脸：“因为我在乎你啊。”

“为什么是我？”这个问题，简艾在心里问了许多次，也向楚天阔寻求过答案，可是，她至今觉得这像一场梦。

楚天阔贴着她的唇角，轻语：“你问我，我也不清楚呢。我有过别的女人，有的爱我的钱，有的爱我的身体。她们得到了快乐之后，便贪求更多。占有了我的枕头，还想要占有我的时间和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