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东宫
89 东宫

若你问在白暮国最有权势的人是谁,这个答案还真不好说。因为几乎天下所有人都会想当然的说是皇帝风扶摇呗,天下都是他的,他还不是最牛的吗?但有全天下至少有一人不那么想,他就是扶摇皇帝本身。

他知道自己的这江山做的不容易,他的权势只是只是表面的,他还是个娃娃的时候那时风家还只是清霜城的贵族,远不比现在这么风光。

他知道风家的崛起要感谢他的姑奶奶嫁了个好男人,准确来说是进宫得宠做到了皇后的位置,风家也因此由清霜小贵族成了皇亲国戚。

这样本来也就很知足了,但命运仿佛想送风家一个大礼,这礼物贵重他们一个家族都承担不起,那就是天下。

他只是记得他还是十八九岁的孩子时天下就乱了,白暮和黑水打了起来,两国打架的原因说复杂也复杂,官方的词令无非是领土争议,宗教矛盾,利益冲突等冠冕之语。

但这原因说简单也简单,就好像两孩子掐架,就是彼此看着不顺眼了呗,唯一的区别是孩子打架最多是从村东头打到村西头,闹腾个两天就完事了,纵使鼻青脸肿,心有怨愤,总会淡忘的。

但国与国看不顺眼时,打起来后果总是不太好看,甚至说有点惨烈,风扶摇只记得战火烧到了家乡,他老爹也奔赴了战场,同白暮第一剑客道风一起同老皇帝出征了。

这一仗断断续续打了七八年,白暮胜利的代价是一个皇帝一个皇子的生命加上三十万兵士战死沙场,六大城池面目全非,民不聊生。黑水的代价是平林一脉的衰落和源氏三杰的覆灭和四十万精英军的陨落。总之天下是彻底变了,他老爹就那么接过了虚家的肩头重任,白暮的王朝换代了。

他老爹对自己希望很大,取名扶摇,希望自己能让风家扶摇直上,但扶摇是个没野心的人,不像他弟弟那么闹腾。风家没掌权时,他只想做个好儿子,他恭顺的听他老爹安排,娶了沈非烟,只想平平淡淡的过日子。

风家接过了天下后,他依然只是想做个安静的太子,但他老爹当了五年皇帝就死了,皇帝的死总是莫名其妙,仿佛是帝王的诅咒。

古来当皇帝的十有七八活不长久,白暮建国到他老爹,朝代换来换去,几十个皇帝死的是有模有样:骑马出游摔死的,逗熊玩被挠死的,打猎被雷劈死的,后宫纵欲累死的,掉进茅房熏死的,锻炼身体举鼎被砸死的。

这些自己作死的主怨不得别人,可更惨的几十个中有一半是不想死结果惨死的,不算那几位有运无名夭折的主,这些被爹杀,被娘杀,被儿弑,被臣杀,被兄弟杀,服毒的,上吊的,饿死的,自焚的……

反正算来几十位权倾天下的皇帝,活过六十岁的只有三位,圣君虚若谷是在位时间最长的,但很不幸,打仗战死,也是没个好下场。

当风扶摇想起他老爹死后那举国的谣言,他竟有些暗自害怕起来。但他没有选择,遗诏上写的很清楚,传位于太子扶摇。

那年他离开了居住了五年的东宫,那年他已过而立之年,他要开始入住太极宫,接受这宿命的责任。他没有退路,他不得不思考很多东西,把有野心的弟弟封到大昭,与几位城主搞好关系,选拔天下人才,培养自己的亲信,还有好好培养自己的两个孩子:非烟的儿子小幽,雨妃的女儿秋月。

他已经知足了,他不是花心好色的帝王,登基十年来,他没有再立过新的妃子,他有这两个红颜知己足够了,非烟性格稳重,一如他哥哥大司徒沈修文,沈氏宗族是他治理帝国的可靠臂膀,雨妃只是个没有心机的女子。

他觉得儿女多了反倒更乱,争权夺势伤的都是家族的血脉,有很多皇帝更悲哀,后宫妃嫔一堆堆,一个子嗣没留下的也很多,所以他立了幽儿为太子,便决心好好培养他,这个帝国,早晚要交给他,这座东宫,是太子的庇护所,也是帝国的未来。

黄昏了,处理完一天的琐碎朝事,他在李公公和王侍卫的陪伴下穿过风凰门来到了东宫,这个他曾经呆过很多年的宫殿,十年岁月只是微微淡去了殿阁前朱栏上的漆色,宜春殿前春色恍然如昨,太子的朗朗读书声悠悠传来。

非烟和秀儿丫头看着乖巧的太子,笑意浅漾若春水拂风。非烟看是风扶摇来了,打断太子道:“幽儿,你父皇又来看你喽,向他汇报一下今天学到了什么。”

风扶摇看着十五岁的小幽,眉目间既有她母亲的闲雅之态,又有自己年少时的几分神韵,愈加欢喜,只是这孩子终究是有点淘气任性,从幽儿六岁开始,九年来,为他换了一批批诗剑教习,礼仪学士,侍卫伴读,被幽儿气走的有九人,因幽儿不满意而被赶走的有十人。

反正时至今日,留在东宫的只有一个侍卫一个伴读和其最对脾气,孩子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当爹的自是无法强求。

好在幽儿最听她母亲的话,诗书礼仪,琴棋书画让非烟去亲自教风扶摇很放心,白暮的皇后,岂是一般人,如果说大司徒沈修文的才华有八斗,那么他妹妹沈非烟的才华说有七斗半也不是夸张。

风扶摇看着幽儿道:“幽儿,今天你母后又教了你什么?向你父皇说说。”

风小幽想了想道:“母后今天讲了一小段《白暮书考》,《诗律十二品》第七品,《丹青笔法》第三章。”

风扶摇从非烟那取过《诗律十二品》,翻到第七品道:“你且背诵于我听。若背的好,父皇定会嘉奖。”

风小幽略微回忆,朗朗背道:“诗品之七,在其言约,在其韵灵,故诗之言必有物,物中含情,情入诗而诗意悠远,诗无情而文韵空华……”

风扶摇听幽儿背完,竟一字不差,笑道:“你母后教的用心,你也学得认真,不过白暮之风,诗剑不可缺,身为风家后人,你可不能重文弃武,以前你小我对你要求没那么高,现在大了,从今年开始,我想让你定期跟飞龙将军和枭骑将军学习剑术和骑射。”

风小幽道:“说啥呢,你不是要奖励我吗,剑术我也有练啊,那个白侍卫不是天天都陪我耍几剑呢,他都打不过我呢,为啥要去跟飞龙将军学,我看到他那副邪魅的脸就害怕,国家那么多人才,你为何不给我再找几个像样的人来。”

风扶摇生气道:“这些年给你找了几批了,你我中意的你不满意,气走了一批批,你以为人人都愿意来这东宫啊,给你做伴读侍卫,挂个虚名,哪有去朝里直接为官来的实在,京试一批批,肯做这个差事的,是要牺牲很多的。”

“不过我今年又给你忽悠来两个,三月来东宫报道,你可要尊重人家,这次请的可是诗剑榜的高手来教你,不像你那个白侍卫,贾伴读,一天天只知道讨好你,半点实在的也不教你,那白侍卫虽说不怎么样,教训你个娃娃还是绰绰有余的,你还以为打不过你啊,回去好好想想吧。”

那沈皇后听风扶摇本来挺高兴的来,现在倒教训起儿子来,忙劝道:“幽儿还小,慢慢来吗,我嫁给你的时候,你又有多成熟呢,你拿大人的标准要求十几岁的孩子,未免太苛刻了。”

风扶摇道:“什么苛刻,你就是太宠幽儿了, 他不愿学的你就不让他学,他是聪明,但你们妇人孩子怎么明白这白暮国下潜伏的危机。墨染城边界和黑水争端不断,金石国那边也不安生,各城主表面上对帝国俯首,但背地里谁知道呢。”

“昭王虽远在大昭,但我的眼线报告说他这些年一直不死心,怪父皇当年把皇位传给了我,何况父皇去的不明不白,朝里的大臣各怀心机呢。不让幽儿磨练受点苦,将来他怎么扛起这帝国的重担。”

沈皇后道:“好吧,那就让幽儿三月开始让新的伴读侍卫过来,陪他定期去将军那练习骑射剑术,诗礼我会继续教的。未央宫还是太冷清了,我住不惯,圣君,风皇后,虚月公主在那里留下了太多记忆,住在那总会莫名感伤。我还是愿意常来这宜春殿坐坐。”

风扶摇默默无语,看着这宜春殿和对面的宜秋殿,又想起了当非烟还是太子妃时二人在这东宫相伴,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

在风扶摇东宫发呆时,易小白却是和韦离雪舞,秋叶回了家一趟,一来和父母告别,二来是准备在京里生活的物品。兰梦易天虽说替儿子高兴,但更多的还是不舍,小白在家住了一阵,云瑶已经去清霜圣院留院实习,若依跟着她姐姐也去了清霜城。

小白去清霜看过她们和柳絮儿,又拜别了兄嫂,于二月底回到了京都。就像清霜月风放飞了他的第一个梦,这繁华的京都,将是他第二个梦开始的地方。只是这个梦要去向哪里,要做多久,小白不知道。

夜幕深垂,皓天城的里坊依旧喧嚣着不眠的繁华,一如城西未央宫椒房殿上高悬的华灯,小白在天行客栈打开窗子,仿佛又听见西市旁的乐坊里歌女唱起了白暮名曲《皓京子夜歌》:

那一年,与君天涯相隔,我独倚这西窗,

看天际,星点点高悬,月皎皎流光,

辗转兮心不眠,长乐兮夜未央。

歌飘飘恍若梦,思悠悠而茫茫。

影绰绰似见佳人如玉,风依依始觉薄袖微凉,

这皓京繁华只一瞬,独留我忆君空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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