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还记得那是一年冬天
第十三章 还记得那是一年冬天

还记得那是一年冬天。

辛无情自七日前入京城,观察三日瞧出端倪——城东崔家酒铺的女儿红是最好。便一直潜伏在崔家酒铺对面的乞丐巷里,又是潜伏三日才找到了机会,故计重施喝了好几坛陈酿女儿红,更是灌满了整整一壶桃花酿。虽不慎被人发现,却终究是摆脱了其后的酒铺帮工。

之前一直被人追赶,疾行之下倒不觉醉意。摆脱之后撤力停下方觉醉意上涌,醺醺然好不惬意。睁着迷蒙的眼四处扫扫,之前东跑西走竟是到了京城外城,不由咂舌,当真是世事无常,那崔家酒铺的人活脱脱把自己追了大半个京城!

抬目见不远处木栅栏内传开马儿嘶叫,心道许是到了那听说城里的哪个驿站吧。听说这京城近来可是风起云涌啊,自己可得好好见识见识。适逢脑中醉意阵阵愈发想要好好睡一觉。

大门边堆有颇大态势的草垛,眉头一跳便是咧嘴笑开,摇头晃脑一甩佩刀走上前,愣愣望了望草垛,愈发觉着好似还在家中自己的板床,遂是倒头便扑了上去睡个安逸。

还没有成为摄政王的梁盘整理完府上所有的书籍,命管家准备了一盆清水洗手,翻开遮住半边脸的头发,清澈的水映出那道狰狞的刀疤,五官俊秀,面色却又苍白的过分,一双碧眸中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凝视着疤痕身体不由自主得颤抖,这道疤痕时时刻刻令自己铭记仇恨,那是自己的母亲,当朝太后给自己的礼物,让自己不忘初心。

“公子,太后又让人送来了一些金银珠宝!”向来沉默寡言的老管家言道。

是吗?我的好母后,是想让我麻痹大意,然后重施故技吗?

“把东西全部丢出去打发给那些乞丐吧,顺便帮我备马,我要出城一趟。”话语刚落,老管家正准备去马厩取马,梁盘又接着说道:“算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你负责把那些钱财打发出去就行了。”

梁盘来到马厩,望着那匹年迈的汗血宝马,那是父皇送给自己的成人礼,助自己好几次化险为夷,要不是牠,恐怕自己也活不到今天。下意识的环顾左右,却发现草垛处似乎有人躺着,随手抄起一跟马鞭缓步走去,朝着那团人肉就一记鞭子。

辛无情醉意朦胧,恰是将睡未睡时,脑中好似鸿蒙初开,浑噩一片且还打着旋儿。咂吧几下嘴,悠悠打出一个酒嗝,却忽觉耳畔风声乍起,常年混迹江湖养成的机敏驱使自己霎时翻身,却因着醉酒反应迟钝仍是未能避开,牛革制成马鞭打在手臂上。顷刻便是青红。兀得瞋目,眸中冷冽光芒一闪便隐,作惊痛状乍然一跃而起,捂臂而叱:“哪家龟孙敢打你爷爷!”

辛无情定睛一看,身前立一白眉碧眸的年轻公子,只可惜面有刀疤,不若便是个清雅俊秀的少年郎了。瞧得不过是一弱冠之年的小生,但那举手投足的气势却令人不敢小觑,自己在江湖上打滚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竟起了些许惧意,懒洋洋又打了个酒嗝悠悠说道:“在下辛无情,江湖人送外号千刀万剐,不知阁下为何以鞭相击?”

掸去身上草屑,敛眸轻笑,复又开口带了丝好奇道:“阁下莫非是西域人竟生得如此异相?”

梁盘见那酒醒大汉年纪不大,他打量着自己殊不知自己也同样在打量着他,那大汉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腰间挂着的佩刀却是保养的不错,听到了他那个千刀万剐的外号,此人应该是一介江湖草莽,偶然闯入府,又或者是听闻王府乐善好施,想要来分一杯羹。又闻听那大汉提及了自己的外貌,自己的生母是胡人,原是父皇从一个西域商人手中买来的奴役,自己也因为这等出生,从小就受尽了白眼。

碧眸微闭,好似在盘算着什么,稍适片刻,启口一一作答道:“以鞭相击的孤,不过阁下,你可知现在这世道并不太平,此番见草垛有异样,便扬鞭相向,是孤失礼。”

随即话锋一转言道:“不过你鬼鬼祟祟的躲在孤的府里,恐怕是别有图谋吧?”辛无情此刻酒意已经散了大半,这个少年自称为孤,又生得此等异相,这天下间恐怕只有一人,那就是当今圣上的弟弟代王梁盘!

辛无情问其言语自知理亏,挠了挠杂草丛生般的头顶,作揖悻悻然轻咳几声讪言:“啧,胡乱打人,辛某是江湖人,可不怕你们大周皇室,今日定要讨一番公道!”

抬头相视一眼,只见梁盘一双碧眸深邃似海,仅是相视片刻辛无情不知为何便是脊背骤然发凉。

梁盘心想,此人偶尔路过我府中,而如今又正是用人之际,千刀万剐辛无情此人倒是听说过,几年前因为为人处事太过乖张,被当地的几个武林世家联手打压,而此人却在绝境之中突破,达到了先天之境,一连灭了好几个曾经打压过他的武林世家,这样一个武者正是现阶段自己所缺的!

思绪片刻,便笑道:“好一个要讨一番公道!孤久闻辛壮士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就如传闻中一般洒脱不羁!来人啊,去取几壶,几道下酒小菜,孤要与壮士痛饮一番!”语毕,一旁的仆人便去取来了一叠青梅和一樽煮酒。

“辛壮士,若不介意的话就在这草垛中倾谈。”话语刚落,便掀袂席地。

辛无情此时却是纳闷了这小子方才还拿鞭子打我,现在又要请我喝酒了,也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但这酒实在是香啊,实在是耐不住诱惑,辛无情拎了酒壶直接牛饮入口,

“辛壮士,你就不怕孤让人在这酒中投毒?”

辛无情爽朗笑道:“公子盛情难却,若是酒中有毒,那也得等辛某吃饱喝足再上路罢!”

梁盘心想此人与自己素未平时,自己先前还扬鞭迎之,因有芥蒂,现今却还敢于用自己递来的食物,这胸襟与气度无不令人钦佩。自己有野心,而一只雏鹰要翱翔,要起步,需要的便是党羽,心中谋算了一番,便有了定计。

扬言道:“今日如今时机,不如你我效仿古人,青梅煮酒论英雄?”

话语刚落又接着说道:“如今,江湖各派林立,然而分久必合,终究还是需要一个人来统一这个江湖。”

“辛壮士,你觉得江风阁的端木阁主可是英雄?”

辛无情吧嗒嘴闭目凝神品酒,酒液入喉,清冽香醇,端是美酒。眼前这人虽打自己一鞭,却又给了好酒好菜,倒是讨人喜欢。倒不如说,给自己酒喝的人,在己身眼中都是好人。

闻听其言,长眉一挑,以手抚乱发,口中尚含粒青梅咀嚼。眼前这人,自己本以为他就是温室里娇生惯养的花朵,却是精明干练。自己以为他是大周皇室,当今圣上的弟弟,此刻却与陌生人把酒相邀论江湖之中鼎盛人物,这个代王到底想做什么?

辛无情几道思索终是作罢,犹是敛目一片恭逊,口中话语却是张狂桀骜:“私以为不然,辛某虽愚钝,却听说其女被魔教挟持犹不可解救。太过于瞻前顾后,这等人,断是算不得英雄。”

冬日的寒风拂面,风雪吹起半遮疤痕的发缕,梁盘微抿清酒,一双碧眸闪烁出求才若渴的光芒,言道:“昆仑派赤松道长武功高强,才德兼备,颇具侠名,可为英雄?”

辛无情靠在草垛上的身子微动,却并非坐起,而是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赤松道长吗?

“我年少时曾经打算拜其为师,弃刀学剑,然而却被他坐下一名童子拒之门外,那童子告诉我非江湖上闯出名声之人,没有资格见赤松真人,坐下一名童子尚且如此,想必那赤松真人也就是一个伪君子,算不得是英雄!”

这辛无情看似是个混人,却散发出一身侠风傲骨着实令人赞赏,闻所提之名被拒,梁盘故作诧异得问道:“玄武派李敬,落鱼山庄薛浩典,流沙剑宗岳流云之辈皆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豪杰,可谓英雄?”

辛无情不禁动容,端是不曾料到,他不过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室子弟,竟有如此野心,想要控制住整个江湖为其所用。却是朗声大笑,字字珠玑声儿渐大如骤雨敲竹霹雳铿锵:“李敬此人弑师夺位天下人皆知,落鱼山庄三权分立,混乱不堪,薛浩典自顾不暇,如何能算得上是英雄?流沙剑宗岳流云一介武痴,也算不得英雄!”

梁盘闻言,可谓打开了心中最后的一丝芥蒂,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崭露野心,还是一个认识不过片刻的人,笑道:“教我说,天下英雄唯盘与君尔!”

“大周大厦将倾,孤欲挽将倾大厦,中兴我大周,不知辛壮士可愿为孤之先锋?”

翘首静眺京城外远山如黛,连绵起伏,薄雾袅袅,有轻云丝缕跌在山间与松竹共缠绵,勾得人心似痒。 辛无情不禁问自己,是啊,自己来京城不就是为了寻得自身的机遇,眼前这个少年,让自己重拾了希望,就算是日后被人骂是朝廷鹰犬,哪又如何?

“代王在下,受属下一拜!”

鹤唳引忧,作泣偏勾乡愁。飒飒风来若箭稠。草叶展皱,射冷狭寒光骤。乌合鸟兽,散败沙走。萧瑟的风如刀无情得刮在梁盘单薄的身子上,雪白的单衣和消瘦的背影就坊镳风中的残烛,碧色双眸充斥着的是孤寂。

梁盘白皙得有些过份的脸上稚嫩之色伴风逝去,忽闪出超脱岁月的坚定。世之枭雄韬光养晦,寄人篱下十余载,磨平了世故棱角,却无法磨灭那骨子里透出的骄傲。自忖对穹苍矢誓我梁盘迟早回到庙堂,昔年轻侮羞辱必数倍报之,你就等着吧,我的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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