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浴火不死的杏杉

相比热烈又爱出风头的熹籽，杏杉更喜欢和我亲近，她会偷偷派人送我一些东西，尽管那些东西熹籽也会有一份，但喜好明显是偏向我的，比如书，比如笔墨，比如，合我口味的小点心。

熹籽有些嫉妒，但也没有别的法子。

起初熹籽有些失落，甚至不满，后来她发现没有法子。这里的规矩太多，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她收敛起往日城主夫人的威风，只能改变策略。这宫里的人在她看来太过淡雅，一个个都似乎看穿了凡尘俗事，她有一些小情绪想找人诉说，但都没人理会。

熹籽只好作罢，寻求别的姐妹而不得，于是继续来找我。

“阿翾，”熹籽说，“你再教我认一些字吧。”

这句话，唤起了我童年的记忆。

熹籽有些放低姿态，用惹人怜爱的眼神看着我，声音又软又糯：“求你了~好阿翾~”

“好吧。”我点了点头。

熹籽以为她的招数再次管用，然而我只是想找点事情来做，我不想整日消磨在繁琐的杂活中。

我和熹籽甚少共同语言，如果她读书认字，那我和她也许会有一些共同话题——至少好过她每日对我说些“之前在某地见到一个英俊的小伙，又在某地见到一个长胡子的大老爷，这观星楼里做事的男子，有些长得真好看”云云。

杏杉集聚了诸多美好，唯一不足的就是，她的身体非常虚弱。圣上把最好的药材给她，太子为她寻遍名医，可似乎都没有什么用。

“那是命运使然，”星仪婆婆告诉我们，“她来自仙界，上通神明，下报幽冥，可观过去，也可测未来。然而此生为人，凡人的身躯无法承受那么多才华和能量，她得承受不为人知的痛苦。”她说着，眼里染上哀愁。

“我听说过这样的说法，”熹籽道，“这样的孩子，一般无法活到成年。”

星仪婆婆陷入了沉默。

杏杉有时会把我叫过去，这时我便可以不用做一些杂活，去陪她聊天或者看书，于是我的任务有时会被管事的姑姑转交给熹籽，这让她有些不满。

“圣女叫我，我没道理不去，”我如此回答她，“你若不满，可以去对把活交给你的姑姑说，而且我教你读书写字，你就算是帮我做一下，又何妨呢？”

“啧，臭丫头学会犟嘴了！”熹籽有些愤愤。

我不去理睬她，只顾翻看手上的书。

就连这些话，也是杏杉让我对熹籽说的，以我的性格，我会听而不闻，不放在心上，任由她继续数落——这在熹籽看来，是一种默默的忍受。

杏杉聪慧，又善体察人情，她看出我和熹籽的不同，于是格外偏心我。

“你若愿意，可以搬来和我一起住，”杏杉说，“反正我身边，也缺个贴心说话的人儿。”

我沉默了一会儿，答：“没关系，熹籽她只是有点不安，若我走了，她又要多想。反正，有时她说话刺耳，我只当听不见就是。”

“阿翾……”杏杉微微皱起眉头，“你不必这样。”

我微微一笑：“就当是修行吧，不是也有这样的修行吗？对别人的冷言冷语听而不闻，万事不扰我心。”

“你能这样想，也很好。”杏杉欣慰微笑。她想问为何袁哲大人会把熹籽也送到这里，她没有特殊的才能，也不够知书达理，但不好意思问，便没有开口。

我与杏杉交谈甚欢，宫女来报：“太子殿下来了。”

“快让他进来吧，”杏杉嗔怪道，“说过多少次了，不用那么守规矩，他要来，下次直接进来便是。”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太子，他意气风发，双目有情，他一进来，就直奔杏杉而去，他的眼睛和眉宇都带上笑意，那种欢喜人一望就知，观星楼里貌美的女子众多，然而他谁也不看，他只看杏杉。

“杏杉，”太子忙扶行礼的杏杉起身，“你我之间，还行什么礼？快起来，我可无福消受你的大礼，可别折煞我了。”

杏杉笑道：“说的什么话，你是太子，是将来要为王的人，可不能过谦。”

杏杉拉了太子往里边走，微笑着用眼神示意我离开，我抱以微笑，意会后退下，不去打扰。

太子之前被派去与邻国交涉，近日才回来，等一切都安排妥当，便急匆匆奔向杏杉而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朝思暮想，终于见到了心上人。他为杏杉带来很多珍奇玩物，自然也少不了上等的药材，他对她的关爱毫不掩饰，也无意掩饰他眼中爱慕的光。

杏杉是天女转生，也是观星楼的圣女，她不可以有爱情，然而，众人都默允了太子对她的爱慕——那是一种凡人对仙女深沉又可望不可求的爱，凡人对神明的爱，它无法实现，悲伤又浪漫，却又被很多人赞美。尤其是那些文笔斐然、才华洋溢的文人。

杏杉不可以有爱情。

但这不影响太子对她的宠爱，他愿意为她献上一切，这观星楼就是太子为她建造的。

太子深情痴情，宫内所有人都知道他深爱杏杉，这没有被认为不洁，而是被满朝的人所心疼和赞扬。一个凡间男子对仙界女子的毫无保留的爱慕，使人们深信，他是个好男子。

当然事情不是一开始就这样，在最开始的时候，太子蒙受污名和唾骂，杏杉也是。

杏杉幼时被带到宫中面见过圣上，而那时太子还只是六皇子，也是孩童的年纪，他见到杏杉眉清目秀，十分欢喜要拉着她一起玩，而圣上也允许杏杉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他们在年少时就十分亲密，等到长大，他对杏杉的爱意藏在心底，他寻找一切借口和机会去接近杏杉，只为多说一句话，或者多看她一眼。他们无话不谈，时常两人交谈至天明，也会在彼此的宫殿留宿，毫不避讳宿世规矩，这引来了不少流言。

太子之位的竞争十分激烈，有人想扳倒六皇子，便说他大逆不道，与杏杉有染。圣上大怒，把六皇子和杏杉一起抓来质问。

六皇子坦诚对杏杉的爱慕，即便两人没有任何逾越之行为，皇帝也十分震怒，而杏杉望向这位帝王，不卑不吭，坚定地说：“我可以向世人证明我与六皇子之间的清白。”

杏杉选择了一个吉日，在宽敞空旷的祭天台上，她让人架起火堆，那烈火熊熊燃烧，热气灼得人不敢靠近，她视死如归的安详和不可亵渎的威严，让当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终身难忘。

杏杉掷地有声地说：“以天神的名义起誓，我与六皇子之间没有任何不洁的关系。他是正直清白之人，我亦是。我将经历烈火的焚烧而不死，这是神对我们的清白的肯定。那些谣言和污蔑将会散去，世人会重新将敬爱和信任给予他和我。”

所有人都以为杏杉是个骗子，所有人都以为她疯了，六皇子哭着跪下求他的父亲，他派人传话给星仪婆婆，让她结束这荒诞的仪式，然而那慈祥的老人没有改变她的主意。

杏杉望向哭得肝肠寸断的六皇子，一时差点落泪，她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周围的人，质问道：“为何要指责他的爱慕？他为尊贵的皇子，他可以去爱这世上任意清白的女人！他何过之有？是我不洁吗？是我品行不端吗？我为天界之女，难道不配被一个凡间男子所爱吗？”

“为他所恋慕，是我之荣幸，然而我此生将侍奉神明，我不会爱任何人，更无法回应殿下厚爱。”杏杉的目光柔和下来，“可这不能说明我和他之间不洁。我爱他如妹妹爱她的兄长，如神明爱她的子民。”

“少废话，”围观的人里，已有人显得不耐烦，他望向杏杉，显露出十分明显的鄙夷，“信口雌黄的小荡妇！你有本事，就真的跳进火中，什么狗屁圣女？不过是骗人的胡话！你若真有本事大难不死，我就跪下给你磕三个响头！”

杏杉落下泪来，随后转身，跳入烈火之中。

“不！”六皇子声嘶力竭大叫一声，忙跑上前去阻拦，但三个侍卫阻止了他，他们抓住他的双手，还有一个从背后抱住他的身体，不让他上前半步。

“不！！放开我！！你们这群畜生！你们这群混账！为何不肯相信我和她所言？是我不知天高地厚爱慕她，是我的过错，怪我就可以！不要连累杏杉！！”他哭天喊地，近乎心碎，他哭哑了嗓子，差点晕厥。

众人都等待这满口胡言的女子发出惨叫，然而什么声音也没有，烈火之中，杏杉神情安详。

那一场烈火整整烧了一个时臣，所有准备的堆积如山的木材都烧成了灰烬，然而杏杉还活着。她从一片灰烬中走出来，毫发无伤，连身上的衣服，都如新的一般干净。

她莞尔一笑，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神明站在我这边，”杏杉望向皇帝，随后望向众人，“我没有死去，这是最好的证明。”

那位方才对她口出狂言的人，吓得立刻跪在了地上，对着她重重磕了三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