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把一切美好都给我，怎么不连死亡也一并带上我。

血流了满地，我都没办法骗自己，骗自己他还没死。

狭窄的胡同只能容下躺在地上的他和抱着他呆滞无神的我，他就这样随意的死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等我找到时已经死的彻底。

我莫名的没有哭，而是用尽所有力气把他拖到城外，幸好天色黑的足以让我不去吸引太多人的目光，虽然他们也见惯不惯了。

用木棍挖好坑时天都半亮了，我瘫坐在地上把他推到里面，然后用手将土一捧一捧的埋上，泪水却突然没有征兆的涌出来，我愣了一下把动作放的很慢，也许他还有机会爬起来带我一起回家，可是当枪声从我背后传来时我也没能看到他醒来再救我一次。

“哥，幸好我也死了，能来陪你。”

我和哥的关系起初并不太好，因为爹娘都偏向他，有他在我连半个鸡蛋也吃不上，但这种日子没有持续太久。

有一天邻居慌乱的跑到家里说“霓虹人来了。”我看到爹立刻护着已经十二岁的哥哥向外跑，而娘只是拉过我让我快跟上，我那时只小哥哥两岁，什么都懂，也什么都不能反抗，直到爹娘死在离我不远处的泥地上，我也没有机会让他们多关心我。

正是民国乱世，没人会管我们这对孤儿，我甚至以为自己活不下去，却在夜里看到受伤的哥哥拿着烤地瓜回来了，他一句话也没说，面无表情的把吃的递给我，然后自顾自的背对着我躺在炕上。

我看了他半天，最后还是大口大口吃起来，不知怎的一夜未眠，却依稀听到有人隐忍的哭声，听着听着我也忍不住想哭，明明亲眼看着爹娘死去也没有哭，却在这个时候掉下眼泪，当时的我根本不知道原因，可能是心里还在乎重男轻女的父母，也可能是心疼半大就要承担一切的哥哥，反正那天晚上我的确哭了，哭的很大声，盖住了他的声音。

接下来的日子并不好过，霓虹人扫荡过村子以后，我们无法再回去了，哥哥想了很久，说了三天以来的第一句话“你信我吗？”

我发现他说话时的眼睛很亮，还充满了希望，其实他对我还好，虽然不爱笑也不爱说话，但是他会偷偷分给我肉吃，会替我打欺负我的野孩子，会在爹娘教训我时说“算了吧。”

可我还不能完全信任他，我依然有些记仇，没法真正忘记那些因他受的委屈，但是我只能依靠他了，也许是那晚的地瓜收买了我吧。

“信。”我肯定的说，也是对自己说。

多年后的我很庆幸自己做出了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

他带着我小心翼翼的去了更大的镇子，朝阳镇，在这里我们没有可以依靠的亲戚，只能和其他流浪的人一起挤在破庙里，有时连破庙都容不下我们。

吃住在那时都是问题，所以他每日都绞尽脑汁的想办法，而我就待在他安排好的地方等他回来，一天两天，他总是这样，一身淤青的回来，话更少了，也没再笑过，我觉得我不能再无动于衷了，不得不承认我开始心疼他了。

我主动提出和他一起找食物，他皱着眉头看着我，半天憋出一句话“老实待着。”

我不服气也不想听他的，就悄悄跟着他，这时的他还是个没有防备的臭小子，我轻易就成功了，却看到了这样一幕。

镇上人口杂乱，但是小铺子，小摊子还是有的，热气从上面飘出让我移不开眼。

他故作轻松的随意溜达，时而跟一些叫花子一起蹲在路边，时而观察着路过的行人，终于他按耐不住走向一个馒头摊，趁着别人买东西时快速拿走两个就朝前面跑，老板反应也快立刻大叫起来，旁边有人听到就伸出手想拦住他，可他用力一甩就脱身了，一点也不敢耽误。

我在角落里看的都忘了帮他，当然我又怎么能帮的了他呢，他曾经也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人啊，如今为了吃的居然做得出这种事。

我失望的走回破亭子里，哥已经在那里等我了，手里还拿着变了形的馒头，见我过来了，自然的分我一个，而我却迟迟没有接过来，我很犹豫，我觉得必须把话说明白，不能让他堕落下去。

“哥，馒头是你抢来的吧。”我低下头，不敢面对他。

“你怎么知道的？你跟踪我？”他的语气一如往常的冷，递给我馒头的手也收回去了。

“你以后别再这么做了。”我有些紧张，手放在两侧很不自在。

“那吃什么，难道指望你吗？”他的话真噎人，可我也是好心，被他一说几天来的委屈全涌上来了。

“爹娘那么惯着你，疼你，你怎么能做坏事。”我终于敢抬起头直视他了，可他的气势比我强得多。

“他们为了我们已经死了，难道你要我再为了面子就活活饿死自己，然后浪费他们的苦心，你以为你多对，现在能不死才是最重要的事。”他很生气，但还保留一点理智，因为馒头在他手上还没被捏的没法吃。

我一时说不上话，看着他坐在一边默默的望天，然后慢慢的把馒头放在我的手里，我没有拒绝就这么陪他一起沉默。

我并没有傻愣着，而是想了很多，好在我和哥都读过书，脑子不是很空“哥。”我想到一些事，或许能帮到我们。

“我们去更大的地方吧，那里应该有很多收童工的馆子，我们去打工挣钱，就算不给钱能管吃也行，总比在这里混日子强。”我转过头看着一直没有动的他。

又是一阵沉默，我刚想再说些什么，他却突然回话了“更大的地方？我最远只来过这儿。”

“可是在大的地方活下来的办法也多啊，爹不是说过那里到处都是有钱人吗。”哥似乎在犹豫，看来他动心了。

“好，既然要去，就去最大的地方，申城。”哥猛地站起来，吓得我也跟着站起来，他直直的看着我的眼睛，似乎在下一个很大的决定“还是那句话，你信我吗？”

“你是我哥，我只能信你。”我也迎上他的眼神，告诉他我确定。

这对于两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是个十分重要的决定，因为它充满了未知，也挑战着我们幼小的勇气，甚至决定了未来。

毕竟只是十岁出头的孩子，我们根本不知道去申城的路，只能到处打听，走一步算一步，最后跟着一家要往申城乡下投奔亲戚的人后面走了近一个月，一路上有好心人给我们口吃的，也吃过些烤蚂蚱，逼不得已时会去偷些地瓜土豆，我们实在太饿，顾不得太多了。

虽然那家人没有粮食能分给我们，也没有过多的照顾我们，却替我们付了船费和马车费，当然这是有条件的，我们到了地方得去帮他们干活。

不愧是申城，连他附近的村子都比我们那儿气派得多，有好几座百年的祖屋，我似乎可以闻到岁月不舍离开的味道。

这里的地也很广阔，大片大片的农田，绿的养眼。

“哥，你看！多漂亮。”这么长时间的相依为命让我更靠近他了，也更亲近他了，小孩子嘛，总爱轻易付出真心。

他点点头没说话，眼睛里却有了笑意，这样的他才是十二岁的少年该有的模样。

很快我们就到了那家人要投靠的亲戚家，他们是靠种粮为生的，手下有三十多亩地，比不上那些大户，却也称得上过的不错，所以看了我和哥一眼，没做太多考虑就留下了我们，当然了活干的不好，照样得走人，幸好我俩也不含糊，可以说是尽了全力。

我是女孩子年纪又小，平时就帮着一个做饭大妈打下手，洗衣服，打扫屋子，有空时就学学针线功夫。而哥他就跟着男人们去地里干活，一天下来就能晒黑，胳膊腿疼的端碗都不连贯，我看着心里难受，因为我知道他是为了多得些钱，我们在这儿干活只管吃住，要是想再挣点，就得多卖力气，除了规定要割的粮食，其他的才能算工钱，所以哥才真的拼，我也不能偷懒，认认真真的学着每一样东西，多门手艺就多口饭吃，也让他少受些累。

这种光景风一吹就过了六年。

哥也在农忙时攒了点钱，日子好像越来越好了呢，可能是老天看不惯我们在这乱世下过的太舒坦，偏要时不时的打击一下，所以我们又要开始流浪了。

“闭嘴！你什么也不许想，要是真的嫁给他了，还不如当初在街上饿死。”哥很久没生气了，他这几年对我变得很好，就像爹娘活着时对他那样。

“那怎么办，我们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一切才刚刚好起来啊。”其实我也不想嫁人，嫁给那样的人。

想娶我的人是东家表兄弟的儿子，大家同在一个村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要是拒绝了以后的日子两头都不好过，可这个叫陈虎的人实在不能让我托付终生，人又黑又矮还不老实，之前就听说过他偷看别人洗澡的事，不怪哥生气，非要拒绝他。

“那我们就离开这儿，我给东家干了五六年，从没偷过赖，也对得起他们家，就算是不辞而别我也管了。”哥说完就转头去收拾东西，我还是没能接受，这实在太突然了。

“哥，你确定吗？”我看他一点也没犹豫，几下就把仅有的衣物打包好了。

“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要离开镇子时我对你说的话吗？”我记得，当然记得，这一生也不会忘。

“你相信我吗？”

“我信。”

我们趁着夜色，偷偷的溜出了后门，乡下地方只有粮仓才管的严，刚跑到林子里回头就看到东家的灯亮了好几盏。

“坏了，是不是他们发现了。”我有些担心，立刻拉住哥的袖子。

“没事，咱们快走，到了林子里面想找就难了。”他把我的包袱背在自己身上，让我加快脚步，可是连跑带走快上大道时还是听见了后面远远传来的喊声。

“许鸢——”我和哥的名字都是爹亲自取得，爹年轻时读过书，因为爷爷就是个教书先生，所以我们一家三代都读过书。

“完了，快追上了。”我很慌张，这要是被抓回去，指不定得落人口舌，还要挨打。

“先去江边，那里野草高，躲过今晚明早咱上了船就走。”这几年来哥一直没放下去申城的想法，大概是男孩子都有颗不甘平庸，想闯出番事业的心吧，他早就摸清了去申城的路，反正也不远。

“好！”我信他，从前是不得已，现在是发自真心。

果然我们真的成功踏上了过江的船，他们并没有太费心力的找，毕竟我也不是出落的多水灵，只是难得读过书，有些书香气，淑女些罢了。

过了江还要走半天的路才能到申城的城里，可是我们的心却不同于往常奔波时那样无助疲惫了，因为我们是充满希望去的，不只为一口吃的，是为了更好的未来。

“这就是申城？”我有些惊讶，听说不如亲眼见过，这是个对得起繁华一词的大城市，让我嫉妒，嫉妒它的风光。

“这就是申城。”哥的语气很坚定，眼睛又一次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