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流泣不成声地对我说着，我望着她，默默地擦泪。

清晨的空气很好，只是有点湿。窗外不时有一两只麻雀飞来，停在栏杆上，歪歪脑袋看着我们。我就这样看着远方，脑海中不断地遐想……

关于妈妈。

“我回来了妈妈！”

一道生锈的铁门被推开，路灯的光从门外洒进一座破旧的公寓里。房内困难的呼吸声隐隐可闻，很激动又很沉重。

她一摁开关，抬起头。

小灯泡闪了闪，然后亮起来。房里洒了暗黄色的微弱光芒，但是依旧存在大片黑暗。

她扬起笑脸，反身关上门。

“妈妈，你听！”她冲向床边，开启收音机，然后对床上的人露出甜美的微笑。

“华西高中第九十二届秋运动会……”收音机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背景声是一片喝彩与激昂的进行曲音乐……

房里却很安静。

床上的人温柔地看着她，手搁在床沿，食指动了动。

她握住那只手，掌心紧了紧。

“参赛选手名单……”

收音机里的人一个一个念着她们所陌生的名字，床上那个人有些紧张，嘴唇不停颤动。

“别担心，听就行。”她又递给她一个微笑。

“第063号，陶逸流……”

终于念到她的名字了。

床上的人激动不已，睁开大眼睛，嘴巴咧着，“小流……好……”她呵呵地笑，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

“妈妈，这就让你高兴成这样，待会还有更厉害的呢！”她坐在木椅上，神气十足地说。

“下面公布进入决赛的选手……”

盯着她的那双眼睛此时已显疲倦，几度欲合上却又努力撑开眼皮。

她内心有些不安，但还是笑着说：“妈妈，你先不要睡，等你听完了再睡，然后我给你煮好吃的，好不好？”

那人轻轻地点点头。

“A15组，陶逸流，该选手获得组一名，直接进决赛……”

哈哈！

“妈妈你听见了吗？那是我，那真的是我！”她高兴地跳起来。

那人不住地点头，笑得那样开心，眼角挂着激动的泪水。

“小流……妈妈……骄傲……呜……自豪啊……”

“妈妈！你快点好起来！等小流拿到总冠军不是更骄傲自豪吗！哈哈！”她捧住她的手，开心地大笑着。

那双眼眸充满留恋地看着她，带着浓烈的爱与不舍。

她伸手按了一下收音机，收音机安静下来，房里也安静下来。

不知名的寂静在这样一个夜，这样一所破旧的公寓里显得格外凄凉。

“好了，妈妈，我现在帮你弄吃的，你忍耐一下噢！”

她转身，走向门边的煤气灶，背对着床开始一阵忙活，一边做事一边笑着说话。

“妈妈，你一定要好起来，等你好起来，小流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的梦想无论多大小流都会用尽全力帮你完成。听起来是不是很诱人呢？哈哈，所以，快快恢复健康噢！”

那个人早已泪流满面，嘴角却最大限度地上扬着，此刻的她，应该是最幸福的。

幸福，真是幸福，特别是在听到自己女儿终于站上自己梦寐以求的跑道，甚至还获得了这么好的成绩之后。

看到女儿这么开心，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其实她硬撑到现在，最终想看到的场景也莫过于此。既然如此，她是不是该心满意足地去了呢……

小流还未察觉到房里已经少了一份呼吸声，仍然不停地说着话。

“妈妈，我们学校的好人也挺多噢，不是只有那些混混。所以你不要担心我在学校还会被人欺负啦。那些事已经过去了，从现在开始我会自己保护自己。”

“今天我终于跟信达说上话了！哈哈，刚开始她转校过来，我差点认不出她，她变了好多。后来竟然戴上眼镜……不知道她为什么变成这样，听说是因为她喜欢的人离世了。”

“不管怎么样，她还是我的偶像，我一直等着有一天能和她一起上跑道，那是我的梦想呀！初中的时候我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她，她的每一场比赛我都有去看。”

“以前她的性格很可爱，但是一上跑道就变得好帅噢！我真的好崇拜她啊！”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起劲。也许激动过后，那份冷清会更加凄凉。

床上的人闭着眼睛，嘴边却挂着幸福的笑。

缺了口的瓷碗被端起，“妈妈，粥我给你煮好了。你一边吃，一边听我说话吧！”她依旧开心地笑着，这笑却在她转身后凝固。

狭窄的空间里，只有一张床，一把椅子，一个煤气灶，一个木橱，一张桌，一台收音机……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张床，手中的碗滑落。

啪啦！

热粥飞溅，她的眼泪随着碗，砸向地面；而她的心却如那只碗，碎了一地。

然后……

“妈！！”

妈……

“你不要死！！”

你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咦，妈妈那个是什么啊？

一个小女娃指着天空，嘟着嘴问。

——那个是风筝噢！小流，想不想放风筝？

——想！

——那就跟妈妈回家做，买的太贵了，我们自己也可以做出这样的。

——真的吗！那我们快去做！

第二天，满天的风筝飞得很美，其中有一个白色的纸风筝格外引人注目。它在空中飞着，载着她们的欢笑声，越飞越高。

——好厉害！妈，今天学校第一次举办了比赛耶！这个学校不愧是着重培养学生跑步的，果然人才济济！今天有一个女生令我大开眼界，跑得超快的哎！

一个女孩津津有味地说着，眼角飞舞着兴奋与崇拜。

——觉得人家厉害你就以人家为目标，努力奋进，终有一天你可以像她一样受人崇拜。加油吧小流！

——咦？！我，我可以吗！

——当然啦！

之后的每一天清晨，废弃的公寓旁街多了一个女孩跑步的身影。

而如今。

一个女生得到了属于自己的殊荣，并且与自己的偶像有了接触。以往的记忆中，她的每一次出声都有一个人温柔地接话，但是如今，空气中除了自己的声音，只剩一片呼吸声的回答。甚至现在……

“妈妈……”

甚至现在，连那片呼吸声都吝啬到不肯给她回应。

她哭着，一个劲地哭着，嘴里说尽难过，可是那个人再也不会听见了，再也不会了。

但其实……

她留着一份最好的礼物给她。

她看着她安心满足的笑容，一时间愣住……

她是在幸福中死去的啊。

“呜呜……”

泪水又爬上眼眶，她跪在床前，哭了很久很久。

她跟我说了好多好多，关于她们的回忆，关于她妈妈对她的好。

我伸手为她擦掉眼泪，抱住她叫她要好好的，才不会愧对她妈妈对她的爱。她不住地点头，说她会的，说她……

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