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忘忧草上(忘却)
第三十八章忘忧草上(忘却)

“你听说过吗,这城中有个茶馆,多少忧愁一杯饮尽都能忘却。”

“还有这种好事。”

“当然了,若有缘遇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喝上一杯啊。”

阴雨绵绵,行人匆匆的走过,街边飘来的茶香不曾让他们頓足,只是茶馆前随风摆动的姜黄色的旗同他们一起淋了这场初雨,湿湿点点染晕了上面的字。

“老板娘,这雨越下越大,怎么不让我们把外面的旗子收回来,再淋下去还怎么用啊。”店里唯一的伙计六安靠在大门上瞧着街道漫不经心的问道。

“换个新的就是了。”我从二楼走下来,大堂里没有一个客人,静的让人心底发凉“休宁,弹首曲子罢”

休宁抬头看我一眼就走向中央突起的一处矮台上,拿下蒙在古琴上的薄纱,轻轻抚动。

“老板娘,这一个人也没来,弹给谁听啊。”六安关上门转身走开坐到离矮台最近的位置,看着琴弦把玩起桌上的茶杯说道。

“快了,快来了。”我慢悠悠的朝大门走去,外面雨滴落下,砸痛石砖的声音也愈发清晰,一个急促却迟疑的脚步越来越近,我抬手推开门,沉重的声音随着我一点一点张开,门外一双无神的眼略有诧异的看着我,脚步也突然停下。

“公子,雨落天凉请进屋罢。”我从容的接过他的伞,扫过一眼见伞柄旧木上的漆都被磨去不少,看来这把伞和他的主人一样有不少故事。

“…好。”他反应了一下才跟我进来,我的茶馆只有两张桌子,一张是自己人闲坐的,另一张才是为客人准备的,因为我一次只为一人沏茶,这茶也只能他一人饮。

大门右侧便是两张红木桌子,上面痕迹斑斑,我从未打理过,或许顺从它自然而然的改变才是最和我心意的样子。错开的桌子前面就是矮台,这里只有一把桐木的古琴,放置它的窄桌和一个竹椅,当然偶尔还会有休宁。

等他粗略的看过之后,六安已经端上热水照顾他坐下了,他这才缓缓的坐在椅子上看向正弹琴的休宁小声的说道,也不知是自言,还是自语。

“明朗松透,清亮却不单薄,不错的琴,不错的抚琴人。”我没有搭话,也让六安静下来,趁他出神的功夫我已经温好了杯,正要冲茶时他却说了话。

“敢问姑娘这首曲子叫什么。”他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琴。

“枉凝眉。”休宁一向话少,也不爱理人,恐怕是把所有的言语都托付到琴声里了,有时她不是不愿说,只是该明了的人会自己听。

听后他又小声的反复说着曲名,我也继续摆弄手里的茶,分过之后,将他的那份放在了他面前,一杯水三两茶叶,不用我说他就寻着茶香低下头了。

“这茶的味道真特殊,但叫不上名字,可能是我见识短浅了。”他端起杯放在鼻下慢慢闻着,一时不愿放下来。

“我这里只有一种茶,每个人闻的味道都不同,它没有名字,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此时休宁也弹完了,我挥手示意她到另一张桌子坐下,她点了一下头便过去了,然后拿起茶杯自己倒满,一口喝尽,只不过那壶中不是茶,是水。

“你这茶馆有些冷清。”他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连我也这样认为。

“客人不在乎于多少,只要来的人是我们等的就好。”我看他开始品起茶来,便让六安去把门关上,这一个月总算开了第一张生意。

“你们等的?”他拿着茶杯摇头的样子显得很无奈还有些颓废,正是我最想要的那种客人。

不等我回话他又说道“我听过这茶馆的传说,没想到竟然真被我找到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说了,讲讲你的故事吧。”我放下茶杯,靠在椅背上等他开口,不用回头我也能想象到,他们俩一定早就坐好等着他说了。我们作为局外人,自然要有些局外人的样子,比如六安手里的瓜子,休宁嘴中未咽的梨糕。

“忘了说,我名为松阳,就在这永川城中住,其实说之前我还有个疑惑,你真的可以让我忘却那些痛苦的情感吗?”他把茶杯攥在手里,不松不紧,但足以看得出他的紧张。

“当然,只要你愿意。”

“可是我总要付出点代价吧,不然岂不是占了你们便宜。”

“这倒是好说,你回去为我的新旗题个字吧,至于何时送来随你。”我早就知道他字写的极其洒脱有力,从这场雨开始下时就知道。

“只是写个字?”他有些不相信,看我店里连个摆设也没有,还以为要收他不少钱。

“这不过是形式而已,真正的代价取决于你自己,我干涉不了。”还是休宁贴心,分了我半碟梨糕,只是不知这些是否够吃呢。

“好…好,那我就说了。”他的眼睛又变成我刚见他时那副无神而忧伤的样子,像是含着泪,却明明没有。

故事的开始是在秋天,落叶的季节,随处可见的寂寞。

松阳最初是在下面的一个小城镇随家人一起住的,不过天灾难逃,一场大火烧过就只剩下母亲和他,无奈之下才投奔了多年不曾见面的远房亲戚。他还记得那天也是这样大的雨,站在宽敞的大堂前满屋的人,他略显狼狈的脸有多窘迫。

姨母和姨夫在大家面前介绍过他们两人之后,就让下人带他们去了后院的一个偏房,只能抬头隐约看见大堂房顶。

他们谢过引路的人后,松阳的母亲湄江就开始将随身带的东西整理起来,他则站在门口的柱旁小心的观察周围,右斜方有一棵两米多高的桃树,树下是些在夹缝中长出的野花,除却南面的进口,三面都是卧室,不过到现在也不见人出来。

他站了许久,直到母亲湄江叫他过去,他才小跑着扑向熟悉的怀抱,湄江搂住他低下头强忍着哽咽对他说“现在寄人篱下,你也不要有什么怨言,记住能活着已经是最好的了。”

这句话他始终记得,即使五年后母亲因病去世,陪伴他最多的人变成表哥上饶。

上饶是他到这里时第一个主动同他说话的人,当时他只知道眼前这个锦衣华服的男孩是个了不得的人,因为在大堂中,这个人坐在姨母的腿上,一脸的自然,直到后来他才了解,原来这是姨夫唯一的儿子,只比他大两岁。

那时的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成为上饶最好的朋友,还帮上饶逃过下人的纠缠到郊外纵马,一起偷偷捅树上的鸟蛋,互相督促着在夜里背先生明日要考的文章,羡慕那些剑客嚷着要比试一番结果被一剑吓得不知如何动弹,为了在府中最漂亮的丫头面前出头争着耍刚学的招式,可惜最后还是便宜了街尾当铺老板的小儿子。

那么多那么多的回忆啊,他说的很简单明了,却还是耗了我所有的梨糕,但故事这才入了正题。

大概是多年看人脸色的日子太过窝囊,松阳一直的勤学克己,不仅是功课一个不落,更是从小到大帮上饶也写了不少,因此让原本聪慧的他成为全府唯一进入文科殿试的人,连姨夫都对他说,这次会找人打点帮他一把,不过可一定要记住是谁让他走到现在的。

松阳心里明白这次机会足够他从偏房搬到北屋,足够他推开窗就看见大堂的门,所以他一刻不敢松懈,终于在一个日朗天清的日子里传来了皇旨,公公尖柔的读完长长的话,他只听进了两个字“探花”

再缓过神时他已经被上饶紧紧抱住,捶了好几下,所有人围上来说着客套恭喜的话,他一个个应付着,然后才默默的回到屋里激动的拿着母亲为他缝的荷包隐忍的哭,这份晚到的惊喜希望母亲能够知道,可惜他明白不可能了。

才擦干泪水,门外就传来上饶兴奋的喊声,他知道上饶一定偷偷带着酒要与他一醉方休,酒入愁肠,人若愿醉几口足以,不过一罐下去,上饶就坐不稳了,含糊的跟他说“你啊,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别笑,大你两岁也是大。”

松阳轻轻笑着又喝下一口酒“好,都依着你。”

“你能中榜我是真的高兴,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不行,我根本不是那块料,从小我的剑术就比你好,该去武试才对。”上饶一手没拿稳,酒杯一下掉在地上,索性也不喝了,搭着他的肩膀开始谈天谈地。

“我跟你说,明日我还得去看什么尚书家的小女儿,真是的…他们怎么想我还能不知道,就是希望能巩固家里的势力呗。”

松阳看他坐不稳了想要扶他一把,却被挡住了“我还没那么醉,我就是想跟你唠叨几句,你说要是那女的长的跟煎饼摊的张大妈一样我可怎么办啊。”

“别说了,我还是扶你回去吧。”松阳用力拉过他的胳膊勉强拖着他向门外走。

“不说就不说,可是松阳啊,你明天一定要陪我去瞧瞧,一定啊。”

“好,我答应了。”一脚踏出门外,桃花落在满身的酒气里却迟迟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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