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总为浮云能蔽日【上】
七十九 总为浮云能蔽日【上】

七十九 总为浮云能蔽日【上】

江南的风自洞庭湖畔徐徐吹来,为我带来一点点南国的消息。鄢城告破,秦楚谈判。国君假意嫁公主与楚王,楚王昏聩,出城迎亲。白将军借此机会,大破郢都。我可以想象望舒脸上无以复加的愤怒,屈辱和不甘。而巫郡与黔中郡两处天府之土,亦归于秦国。甚至连同我们游玩的巫山。

楚国迁都到陈,仍称作郢,这一看便是宋玉的提议。陈位于江北,有长江天险,四面环山,易守难攻。望舒擅自带兵,一连夺回十五座城池,但楚国已经失去半壁江山,再无称霸中原的可能了。

这些尚是凤毛麟角,我只能对着青铜灯,一遍又一遍想他这个急性子,是不是又受伤了,又遭到楚王的责骂。夏日的雨水愈来愈多,我知道舒城的寒气真的能砭人肌骨,他的右臂可还吃得消?

宋玉一连几封信来问芜城,我告诉他芜城走了。宋玉只好在信里笑道:“我不写信与你,你一辈子都不会回信。”这只不过是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而已。

燕冀巫族的稷下学宫尚老庄之学,那或许对寻找大道有所助益,这是我的私心。

“姊姊:汝尝言【大道】始于极北苦寒之地,吾于稷下学宫查阅典籍,”

确是如此。庄子【逍遥游】有: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是否【大道】已至南冥?速回。 芜城。”

庄周这疯老头,大道岂是他可以妄言的?

我默默地烧了绢子,午后日头愈来愈长,也愈来愈毒辣。我看着书,听着知了知了的蝉鸣,昏昏欲睡。时不时有穿堂风吹过,汗被蒸干,凉丝丝的。

“少司命,国君问你事情办的怎样。”影影绰绰地,外面进来一个人。

“正在打探消息,国君有什么意见?”我本来想说我与大秦已无任何瓜葛,不会再帮国君办事,结果客套话只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就脱口而出。果然是许多年磨练出来的,说瞎话都不打草稿。

“张相国说,要少司命为我大秦争取兵力,需主动出击。林胡楼烦两族位于匈奴以南,赵国以北,与匈奴和赵国素来不睦。若是您从中周旋,挑起不大不小的战事,最好虚张声势,我们派兵去平息,想不结盟都难。柔然萨满的死绝非巧合,而其中汹涌的,也非周天子一股势力。你凡事需谨慎,我们等着你飞鸽传书。”

末了,他又交代:“赵国有一支精锐的骑兵,历史悠久。秦国目前急需胡马训练骑兵,以应战。”

我蓦然惊醒,眼前空无一物。可我并不打算这样做,我既然嫁给岱钦,虽有名无实,却也不能害他。

近来边境摩擦不断,纵使我百般相劝,岱钦也只是一句:“仗就算打起来亦不用你操心。”

半晌,他挑挑眉毛:“似乎你是我的萨满罢!”

原来他还记得这茬。我哭笑不得:“你这好人,是要咱打仗还是不打?”

一次酒会,他喝醉了,满口胡言乱语。而他的部下又没有省油的灯。

林胡,楼烦派使者过来,要求匈奴提供粮草,他们便不再侵犯。这两个使者我都曾在咸阳天牢里见过,怕是他们从监狱里放出来的死囚。林胡楼烦虽然是蛮族,民风剽悍,可也不至于向匈奴要吃要喝。

“你们说什么?”他的脸庞变得铁青,许是因为燥热,他一把脱下了虎皮袍子,露出赤裸的上半身,皮肤古铜色,肌肉结实。腰间那柄弯刀已经忍不住要舔舔血。

“岱钦,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放他们走。”我拉拉他的袖子,他甩开,大吼道:“老子将你当个祖宗贡着,你连碰都不让老子碰一下,别不识好歹!”我不吱声,依旧端起酒杯向大家敬酒。是我活该。

林胡楼烦使者尚没来得及跑开,他早已抓起桌子上的令箭,狠狠掷去。

使者惨叫一声,没有挣扎,便已气绝。

事后,我自己查看过尸体,岱钦不过是凡人,再怎样神力也不可能百步杀人,而那些人脸色青白,无一例外脖颈后插了一支细小的银针,银针上的字只有滴上水滴才能看清。赫然是三个字 燕冀·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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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真是过得流水一样快。过了霜降,就是立冬。我没有与岱钦计较什么,他也按下不提。本就是我的过失,他可以容忍,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他们加紧厉兵秣马,只为开春一战。

是夜,大雪纷飞,像是扯破了的棉絮。毡房里暖意融融,烛光明亮。我很久没有练字了,于是便随便找了一块儿布,写起东西来。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咚,咚。”谁在敲门?

我拉开门,男子站在门边,几片雪花被炉火融化,雪染白了他斜飞入鬓好看的剑眉和他墨一样的长发。他身子单薄,披一件紫色貂绒大氅,戴着黄铜面具,面具上一只鹧鸪展翅欲飞。

好像空气静止了,时间也不再缓缓流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一别经年,如同在人世走了不知道多少轮回。

你一定很痛苦吧,我也是。这样的辛苦辗转,辛苦恣睢,我宁愿这一刻低到尘埃里,只为你那如寒潭一般的眼眸,能降临在这儿。

我这才明白,原来我心心念念所期盼的,不过是这一刻短暂而遥远的重逢。

“望郎,你来了,杀了我吧。”我挂着眼泪,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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