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发现糕点吃着，也是一件甚是无趣的事情。

当胃部不再有饥饿感的时候，凌恒四下张望了一番，却也没有见着什么新鲜玩意儿。

这可不像是有钱人家的标准配置。

仔细想来，这柳府虽然像是个大户人家的装扮，但是却并无生气可言，迄今为止除了采薇和几个形若木头一样的侍婢和小厮之外，好像没有别人的样子。

秋意萧条，难道留府也不例外吗？

秋风从窗外吹入，且带着一阵极清的玉鸣之音。

这是，凌恒徘徊的目光落在书案上的宣纸，他好奇的走进，那纯白纸上渲染的墨色文字，细细读来，却让他一怔。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于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蜉蝣？”

记得家父曾经说过蜉蝣一物，生命不过于短短的朝夕之间，转念之间，就是离别之期。

——朝生暮死。

凝视着落款的双眸，那一刻有种莫名的不安心绪。

这里是采薇的闺房那么字一定是她写的。

字迹轻盈，却下笔有力，带有着沉重的感情，却又像释然的样子。

到底是什么呢？

“公子。”

门外婢子的声音传入，凌恒不由得打断了自己的想法。

“何事？”

“风公子说差不多该启程了。”

………

风邵言离开这里的时间倒是让凌恒吃了一惊。

两人朝日来到这里，却在夕阳时分离开，然而风邵言却并没有提盘缠的事情，或许是心中还有别的想法，凌恒也没有再问。

风邵言简单得同采薇道了一句珍重之后，两人离去。

凌恒看了一眼采薇，这柔情姑娘同样看向他，似有所言，又似无言，微笑着摇了摇头。

当凌恒想问的时候，那姑娘的身影早已淹没在了徐徐风声之中。

******

“你有心事吗？”

边境曲折迂回的山道上，一前一后的身影正在赶路。

前者青衣墨发，身姿飘然，琥珀色的瞳仁又恢复了往昔的灿若星辰。

后者白衣劲装，神采奕奕，只是那一双一向纯然的眼中多了几缕落寞。

“那个柳府，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或许并不知道这个问题是否该问，凌恒这样说着，只是为了求一个答案而已。

风邵言笑了笑，面前这个少年人的心思倒是极为细致，也不知是好是坏，看向他说着：“三年前，二皇子谋逆，牵涉了很多人，柳府就是其中之一，虽然圣上并没有追究责任，只是将他们迁移到了这里。”

风邵言笑容敛起，不在温和，明亮的瞳仁覆上了一层灰朦，“但是这么偏僻的小镇，无人问津，再加之采薇的父母两年前相继病逝，这孑然一身的感觉，不必死了难受。”

凌恒看着风邵言，她望着月明星稀的夜空，那样平静地声音从山道的寂静中逐渐扩散，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事实呢？事实应该不是这样的吧。”

风邵言倏尔沉吟，眉一凝：“的确不是，藏天山庄得到的消息是当时二皇子托柳大人办事之前，并未将实情告知，东窗事发之后，柳府自然牵扯其中。”

闻言后，凌恒怒道：“不知者无罪啊！陛下怎么能说牵涉就牵涉呢？”

风邵言默然片刻，“你也说了，不知者无罪，可是关键是陛下怎么想的。”

“陛下！”凌恒低头：“陛下应该知道的吧，既然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既然知道事实，为什么还要这样呢！他不明白，不理解。

风邵言凝视着少年人的瞳仁黯淡，一丝阴霾没于眼中：“一旦坐上那个位置，就是权力的傀儡，在牵线的驱使下会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就算他们真的无罪，也没有人会相信他们。”

握紧了手中的拳头，声音很轻，恍如梦呓，“这样…..是不是太不公平。”

“公平？”

风邵言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冷笑，“何为公平！你知道吗？”

被这样一问，凌恒居然一时语塞，只觉得对方身上渐渐涌出一股戾气。

“我来告诉你所谓的公平！”冷哼一声“那不过是有权有钱人的游戏而已！对于穷人而言，只有无尽的践踏和劳作！”

秋风不断在空中旋转呼啸，耳中尽是风声，而风邵言的话字字清晰。

“当狼烟四起的时候，当战乱席卷的时候，受到伤害的，获益的又是谁？又只会是谁！”

这是凌恒第一次见到风邵言字字铿锵的样子，风吹的紧，夜深的浓，却透过对方明瞳里的凄凉，化不开对方言语中的苦楚。

心，仿佛一下子被缩紧，沉闷地透不过气。

“我……..”口中说不出一句话，该说什么，能说什么，或许风邵言说的并没有错，只是自己太渺小了。

冰凉的水珠落在自己的身上，仿佛被放大了很多倍，砸的深疼。

下雨了吗？天幕中落着零星小雨，像是为谁哭泣，又像是为谁惋惜。

风邵言叹了口气，怅然道：“这或许就是很多人想要变强的原因吧，为了公平，仅此而已。”

“那，什么才是公平呢？”斟酌了很久，凌恒还是觉得问一问。

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凝思沉吟了会儿，“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所做的事情，对他人对自己而言，就是公平。”

风邵言掌心的温度透过自己的额头，不知怎么的眼中有着些许润色，吸了吸鼻子，半晌，轻轻“嗯”了一声。

风邵言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果然有些事情还是必须要告诉凌恒的，即使这对于他而言很残酷。

“怪不得她今天会写这么伤感的诗。”凌恒望着天上的朦朦的细雨，似乎要将自己的

“诗？”风邵言回头望着凌恒。

凌恒认真的点点头：“是啊，就是什么，蜉蝣之翼，衣裳楚楚之类的。”

他的声音并不是很大，可以完全看得出面前的少年人还在伤心，但是他的话风邵言却是真实听进了耳中。

“蜉蝣？”

“是啊。”抬起头，直视风邵言的眼睛“最后还写着朝生暮死。”

闻得此言之后，风邵言皱起了眉头，想到了师傅曾经对她说过的一句话，有很多偶然其实只是为了必然的发生而已。

——朝生暮死。

突然间想起了今日采薇的话，朦朦胧胧之间好像隐藏了什么。

——有很多事情，早已命中注定。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我希望你可以一辈子守住你的本心。

——珍重。

“——！”

凌恒看着面前思考的风邵言倏尔抬头，一双琥珀色的瞳中冷若寒冰，又带着些许诧异，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心中不由地浮现出一丝不安。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