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朝忆梨花暮忆雪(七)
第七章 朝忆梨花暮忆雪(七)

因为这里并不是住人的大殿,所以装饰虽然华丽,却简净了许多,最多的还是书架子。

大师兄和二师兄将东西放下,看了看我,便出去了,我自己捡了个地方坐下来,不搭理他。

他也没搭理我,看看我,调笑似的勾勾嘴笑了笑,就弓着腰俯身掬水洗脸,大概等着胡子略有些发软,就开始用那把雪亮的刮刀刮胡子。

他面前的那面镜子,是一百多年前师父生辰的时候,冰夷神送的,冰夷神有个出了名儿的癖好就是收集镜子,久而久之,他自个儿居然学会了打制镜子,手工也是一等一的好,这面镜子是他花了三百年的功夫打制的玄银镜,比长日里用的黄铜镜好了不知多少,所以看的格外清楚。

他人长得粗犷也就罢了,手脚也是笨的可以,第一下下去就伤了自己,割出一道小口子,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我禁不住笑了一声,心里别提多爽快了。

他从镜子里看到了,也能听到,有些尴尬地看了我一眼,继续刮胡子,刮了三下,又给割到了,我又笑,气的他把刮刀向案子上用力一摔,气的傻头傻脑的,“老子不用了,真是难使唤。”

我在他背后给他捅刀子,故意放大声说了句“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恶人自有恶人磨,你这是活该。”

“唉,我说你个女娃娃才多大嘴怎么就这么刁,小心以后嫁不出去。”他指着我颇有些想要咬牙切齿,我白了白他,摇头晃脑地装成不在乎。

他双手撑着案子,细细看了看脸上的两条红印子,气呼呼地道:“你过来,你给老子刮胡子。”

“我凭什么给你刮胡子,师父只说了让我帮你束发。”我坐在那里不动,撑着下巴,装模作样地翻着一本从身后书架上抽出来的《楞伽经》,书页翻的哗哗作响。

“就凭老子有这个。”他突然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绕在手指上打转,我一看,就低头然后在自己身上摸,“我的坠子怎么在你那?”

我起身,“还给我,那是师父送我的!”

他很是规矩地笑笑,暗粉色的嘴唇格外丰润,“我就不给,这是我捡的。”

“我给你刮胡子还不成吗?”我没了法子。

“那还差不多。”他将坠子向怀里一揣,抱着臂在那只紫藤软罗玉枕时夏躺椅上安安稳稳地淌下来,闭眼时还不忘警告我:“好好干,别耍什么心眼,刮好了叫老子,老子累了,先睡会儿。”

我气呼呼地拿起白巾浸在热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满嘴老子老子的,粗鄙,还说我,你这样谁敢嫁给你啊,有小子吗?还帝君,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当上青丘之国的帝君的。”

谁知道他那双狐狸耳朵也真是够间的,居然听到了,困倦地道了句:“老子儿子都跟你那些小师弟差不多了,老子当上帝君凭的自然也是本事,小姑娘家家的,学什么长舌妇乱嚼舌根,好好刮胡子。”

“你——”我恨不得直接把那热巾扔到他脸上。

他像个大爷似的安稳躺在那,一脸的享受。用热巾热敷了半刻,我才揭下来给他刮胡子,腾腾的热气扩散开来,他那张脸氤氲其中,我居然,生出了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触……说不清楚。

我拿着刮刀,从他的脸侧开始,一点点地慢慢刮动着,这是一个很费功夫的细致活儿,像他刚刚那样像自己的脸动刀子,不是跟自己有仇就是脑子进水,一个男人连这种事情都不懂,还敢来教训我。

刀子刮在他的脸上,一阵沙沙作响,须发继而被利落地刮断,簌簌地落了下来,那些胡子被刮下来,他的模样便逐渐开始清明,放下对他的成见,其实他长得倒也是一倾城姿色。

我虽然是第一次替男人刮胡子,却因为曾经无数次看过他刮胡子,又偏生有些耐心,所以很是上手,自然处理起来也快的多。

我收起刮刀,然后将热巾解气地像他脸上一摔,“好了,起来吧。”

他抖着手将那热巾一把扯了下来,像是刚刚从梦中惊醒了一样,咧着嘴,带着三分恼火,张口一句:“老子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不可理喻的女人,你不能温柔点啊。”

我四挑三捡选了一顶玉冠,一根玉簪,一把桃木梳,他已经甩了热巾坐在玄银镜前准备好了让我给他束发。

我时常会帮着玉沉几个束发,这个倒是也难不倒我,只是他的头发微硬而略有卷曲,不能照着玉沉他们几个的法子来梳头束发。

我对着镜子,发现他还惦记着自己刚刚整出来的两道口子,从袖子中掏出一只鎏金小盒来,挑了一些药膏抹在了脸上,很快那伤口就愈合不见,光洁如新。

我觉得那药挺有意思,就不住多看了两眼,他抬眸看见了,就一伸手,将那盒子药,还有我的坠子都递给了我。

我有些惊讶:“干什么?”

他颇为大方地说:“送你了,算是老子为几天前的事道歉了,其实也不能怪老子,切让你在河边哭哭啼啼扰了老子睡觉,犯了老子的大忌。看在你是他徒弟的份上,我便大度一点,我跟你说,错过这一回,以后可别指望老子再给你道歉,你别蹬鼻子上脸。用了这个药,你手臂上那些淤青应该能立刻消了。”

我是真的觉着那药有趣,又看了看自己手臂上未消的淤青,想着反正不能开罪他,他也并没有真的调戏于我,倒不如见好就收,不然以后若是他诚心为难我,吃亏的还是我。

我接过来,把那药放进混元袋里收好,心里其实还是有些火气,“我没功夫和你一般见识。”

他又是哈哈一通笑,前仰后俯地一阵乱拍桌子,我问他:“你笑什么?”

他倒是也不掩饰,“我笑你这个小丫头有趣,刚刚你见到我的时候先是要跑,被你师父叫住了又说我非礼你,生气的不行,现在又不生气了,你还真是个小丫头,仇来的快去的也快。”

我拿着梳子,用足了力道摆正了他的脑袋,疼得他直咬牙,“你……你……疼死老子了,不能轻点啊,怎么又变脸啦,你们女人……哎呀呀……疼!”

我帮他束好发,他气冲冲地扶着脖子更衣去了,我很得意地出了后殿。

大殿中,只有师父一个人对着一盘棋,执着黑白两子,自己与自己下棋。身旁搁着颜先师兄特意为师父调制的玉珀凝膏和已经裁剪叠好的净步——师父又该换药了。

师父对着棋盘看的像是很出神——那灵柏木的棋盘不过一尺半的长宽,却被十八条横线十八条纵线整整齐齐分割成了大小相同的三百余个方格,色泽晶莹圆润,规格一致的黑白棋子在那点上纵列交缠,片刻间演绎变幻莫测,如同沙场双方死斗,招招式式行于瞬息,却是深思熟虑,推之又推,都在有限的区域中勾画着自己的陷阱,一重压着一重,一式盖过一式,都想将对方逼入无法反抗的深渊,最后给予最致命的一击。

这是我最不擅长的,我既没有心术,又不会算计,更没有心神心力去学做这些东西。

师父抬头,看到我出来了,问道:“怎么耽误了这样久,白宸他……”

我应着:“师父放心,徒弟不过是多花了一些时候和功夫替白宸帝君理了理胡子,他现下正在后殿换衣服,徒弟自然就出来了。师父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下棋,颜先师兄他们呢,怎么没有人为师父换药。”

师父托着茶盏,正襟危坐着浅浅地饮了一口,然后道:“我让他们都下去休息了,你颜先师兄有事,刚刚被他父亲谴人请走了。”

“他父亲,颜先师兄的父亲是谁?倒是没听他说过。”我拿起那玉珀凝膏看了看,只见那用上等羊脂白玉雕琢成的方形盒子里,走着大半盒粘稠粉红却透明的药膏,芳香无比。

“他父亲是天帝。”师父慢悠悠道。

“哦,原来是……啊?!”我手一抖,那装着药膏的盒子差点掉在地上。

师父看着有些不大淡定的我,“你来帮为师上药吧。乾羽和颜先一同去了,他带了为师的请涵,过了今年,马上就是扶桑神宫的又一年大选,能入了扶桑神宫,不仅能证明你们的实力到达了新的境界,而且扶桑神宫是天族一等一的学宫,曾经广招六界人才,到了那里,你们能更好的学会如何更好的保护自己,有很多都是师父不能够教给你们的。这也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师父半解下衣服,又捂得严严实实。

我先将师父右臂上那些缠的结结实实的布条解下来,然后用竹简挑了一些药膏摊在手心里,待到那药膏微微的热了,便均匀地涂抹在师父手臂的伤痕处,最后用净布再将整只手臂缠起来即可。

常日里,这些事情都是我在伺候,如果不这样做,只怕我会因为愧疚而一直放不下。

我刚刚讲净布缠绕在师父的胳膊上,白宸已经换好了衣服也从后殿中出来。

常言道“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换下了那套又旧又宽的玄色袍子,有刮净了胡子束了发带了冠净了面,远远的看着我几乎有些认不出他来。

他大大咧咧地在一旁坐下,兴冲冲地看了看那盘棋,像是不痛,仰头饮干了刚刚的那杯冷茶。

“白兄觉得这身衣裳如何,可还合身?”师父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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