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何当共剪西窗烛【下】
四十八 何当共剪西窗烛【下】

“大祭司在哪里?”岳峙一把拉住我,道。他身上兵革的味道让我本能地一躲。

“快到用晚餐的时辰了,他这会儿估计在处理事情吧。”见他风尘仆仆,眼睛布满血丝,便知道他一定是奔驰千里从郢都来送消息的。

于是道:“有什么事,我可以转告。”

此时我正站在朱漆门内的石屏风后,端了一砂锅的草药。唉,好端端地,就算是生我的气,也总不至于连药都不吃了吧!让我瞎操心。

岳峙沉吟一番,道:“夏姑娘,你眼瞧着大祭司最近如何?在郢都,他老是整宿整宿念书,日日做法事,没时闲!”岳峙说话豪爽,全然不似其他人曲折纡回,浓密的眉峰极有气势。

“纵流年似水,他清闲无事。但好在身边如花美眷,又有诗酒怡情,倒是比从前看开了许多。到底什么事情?”眼见草药就要凉了,我几欲先走。

“那……无事了。大祭司宽心便好,姑娘的草药是送给谁?”岳峙皱皱眉头,将手中一卷封着印泥的书信塞回铠甲中。

“除了宋玉还有谁?”我半真半假地抱怨,竟然没有注意到岳峙的反常和急切,从容地道别,还告诉他常来坐坐。

用晚餐时不但没有看到宋玉,连望舒也一起失踪,我无奈地倒掉了草药。“芜城,你去书房找找吧。”洛书如是对我说,她逗弄着豢养的白鸽,笑道。

清凉的晚风如同小儿的手,扑扑地掀弄我的衣角。

书房里外爬满了青青的藤蔓,我踌躇了一会儿,想到前天宋玉的背影,没来由的难过。不打紧,又不见他的面,只是找到望舒就好。

“望大哥,你怎么在这里!”我惊道。望舒报臂倚在窗边,而窗内点着一豆孤灯,宋玉伏案的身影映在窗上,笔杆轻轻摇动。

“在看他写折子。‘昔尧、舜、汤、禹之钓也,以圣贤为竿,道德为纶,仁义为钩,禄利为饵,四海为池,万民为鱼。 钓道微矣,非圣人其孰能察之……’” 望舒目光落在窗内。

“宋玉,这句有问题!”望舒猛地推门进去。我则继续蹲在窗下,数着一片片树叶,风一吹,就乱了。

“哪能以万民为鱼呢,以利禄为饵呢?这不就是单纯地纵横家思想了么?我看应该改成‘天下为鱼,以奉万民’。”望舒一本正经道。

见宋玉不言,他便扬声喊道:“芜城,你看我改得如何?”

我暗暗问候了望舒祖宗十八代,本想避着宋玉,谁知……只好低低道:“我连文字都认不全,怎么能懂这样的东西?”

我转身便走,实在是不想再与他争执,惹各自不快了。

“望大哥,今日我见到了岳峙,他问你过得如何。还说有事情找你。”我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便隔了窗子喊道。

话音未落,急促的马蹄声在不远处响起,踏碎了整个官邸的宁静。“放肆,谁把马牵进来的!”望舒轻喝一声,同宋玉走出来。宋玉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到我身上时,我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报——上柱国,宋大人,秦军已连下数城,郢都告急!”岳峙翻身下马。原来他今早便要告知我这件事情,怕望舒不愿插手政事,故拖到现在大军压境。

“谁是主帅?离郢都还有多远?各地兵力抽调来要几日?你怎么现在才来报。”望舒目光一沉,道。

宋玉眯起狭长的眼睛,睫毛颤抖着,仍是不疾不徐地扇着折扇,缓缓道:“折损多少兵将?百姓伤亡可大?幸存者可有迁到别的城池里妥善安置?”

“国君言道,要上柱国早日回郢,亲自领兵,为国祝祷!并且希望宋大人……不计前嫌,共同抗敌。”岳峙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吞吐着说。

“玉兄,我们回不回去?”望舒扬眸看向宋玉:“望舒不想为那昏庸的国君卖命。”

“随你罢!道不同,不相为谋。几日悠闲的日子消磨了你的意志么?你去看看那些饱经战乱的百姓,去看看啊,看看他们是不是也和你一样——除了喝酒就是睡觉!”宋玉啪地一声合上折扇,对岳峙道:“备车马,我回去。”

“到底愚蠢的是谁?你在天牢里被打得半死不活,差一点就出不来,国君怎么对你,对我,你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怎么,还想再捞着个办事不利的罪名革职吗?”望舒咄咄逼人地用他那特有的语气道。

“望舒,你那双眼睛当真看不见百姓吗?”宋玉冷笑道:“你真的以为我是为了保住一官半职才回去?未免太瞧不起宋玉!”

“……”望舒不答话。 半晌,他道:“这样,我们掷铜钱。同时掷十个,若都为正面, 说什么我也要陪你回去,若有超过三个反面,那……你就安生待着。若是少于三个反面,重新来。”

望舒这是摆明了不想放宋玉走,哪能掷出来十个正面呢?不对 ,是秦军攻城,那祈福的祭司,会是谁呢?

望舒见到宋玉点头,便从大袖中掏出十枚铜钱,仰天一抛,铜钱在夕阳下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我屏住呼吸……

“叮当……”一串响声后,铜钱安稳地躺在地上。我凑上前去端详,十枚铜钱排成一条直线,在余晖的照耀下闪闪发光,闪烁着庄严与凝重。每一枚都是带有金额的那一面朝上。

宋玉扇着扇子,道:“岳峙,备车马!我和大祭司即刻启程。”

望舒笑道:“天命所归。我这不想回去,也要回去了。”他刚要吩咐我,便见一侍女慌慌张张地跑来,噗通跪下。

道:“上柱国,夫人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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