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国君手谕——”极其尖锐的声音如同弓箭，铛地挡掉了利剑的威压。我一下子睁开眼睛，扶着桌角喘气。几个汉子已经倒在地上，脸色青黑。

“赦议政大夫宋玉死罪——官复原职，即刻释放，不得有误！”典狱长和看守呼啦围了过来，念谕令的舍人身后跟着四五个带刀侍卫，他棱角分明的脸隐在黑暗中。

“夏姑娘，走吧。望家大祭司还有事情。”舍人朝着侍卫一挥手，他们便要去把宋玉扶起来。我感觉很累，很想就这样睡着，但是我不能这样轻信他们……

不自觉得后退，道：“慢着。我问你，大祭司忙是不假，临走前望夫人还将一对簪子分开，交给我一枝。说要是过来接我们，必定会拿着信物，这位先生，信物呢？”我死死抱着琴，伸出另一只手。

“嗳呀，夏姑娘你看我这急的。你洛姊姊的信物，我路上掉了。”舍人在袖子里细细翻弄了一会儿，赔笑道。

“你胡说!你怎知望夫人便是我洛姊姊！？而且姊姊根本没有给我任何信物！只要见不到望家大祭司，我就不走。”我望着他，心里七上八下。

“那又如何呢……？初出茅庐的小丫头，你可知你背后这个人……”舍人哈哈大笑，他那长长的手臂伸过来，死死掐住我的脖子……

“你放开……”我发不出声音，心里却十分清明。我不能死了，不会死的……他的手力气好大，能把人的骨头捏碎。呼吸渐渐跟不上了，不行，望大哥还没来……

“噗嗤——”我大口呼吸着来之不易的空气，那男子的小腹被贯穿了一个透明的窟窿，风从窟窿里穿过，下一秒，血就喷涌而出，墨黑粘稠，如同无数尖叫的怪物。

望舒手起剑落，我便那么眼睁睁看着一颗人头滚到地上，溜溜地滚到墙角，后者动脉里的血液喷出，像是火山一般，可是他已死的躯干却僵直地立着。

我胃里一阵翻腾，弯下腰干呕起来。“宋玉，你怎么样？”望舒一把将他搀起来。“望大哥，好在、好在你来了。要不是宋玉，我怕是也撑不过这好久。你快瞧瞧他烧得很厉害，伤也不轻。”

“不太好。快走。”他应道：“差一点点国君就动怒了。”

等得坐上车子，我几乎要累得虚脱。“洛书，怎样？”

“弄出许多波折来。魏国司空栖逸不肯襄助，苏泷百般推诿。只有飞烟，公子籥肯帮忙。若羌听说是你的事情，也鼎力支持。

“望郎真是狡猾。楚王让他释梦，他便口若悬河地忽悠了许久，开始占卜。那时候星象已经按照我们的布置调配好，龟甲也配合。他说，大王复又梦见神女是国运昌盛，而神女却言道身边杂事繁多。

这是要裁撤冗员。神女言旦为行云，暮为行雨是说身边有小人见风使舵。

楚王自然而然想起宋玉的话……如此如此。”

望舒两道剑眉紧锁，道：“芜城，我说，其实就连国君所做的梦，都是我刻意点的香，诱导他的。你信么？”

我震惊。怪不得宋玉猜到望舒的意图后要极力赶着我去制止，原来这一旦犯，就犯的是诛九族的死罪。

望舒心里不痛快，我记着的他，虽然城府极深，但是心里仍然对于国君无比忠诚，最大的愿望就是做周公辅佐成王，复兴楚国。

这样欺君罔上，违背良心的话、事他从不说也不做。为了宋玉，他在大庭广众下言之凿凿，滔滔不绝，却全是耽误国家社稷的胡言乱语。

虽然我们去过巫山，他也虔诚地相信神明，这次却把神明着实玩弄了一番，难道不是亵渎信仰的弥天大错吗？

“南蛮子，你想要得到什么，就会相应地失去一些东西。等价交换，还不懂么？”

“如果我不得到，是不是就可以换来不失去？”

这个问题，我们无言以对。

我只知道，这一生，既要不断追求，亦要洒脱地放弃。既然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又有什么是放不下，看不开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