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灵萱愣了愣，又朝着宇文郴走了两步：“郴哥哥……”

“为了我，离开贺城。”宇文郴又重复了一遍，依旧是面无表情。

“郴哥哥，你不能赶我。”杨灵萱听到自己的心里蓦地跳了一下，像是马蹄踏在胸口上一样，让她喘不过气来。

“杨灵萱，你这般自私，你在这儿，就会有更多的人知道我的存在，我的处境就会更危险。当年你父母害得我们宇文家还不够惨吗？”宇文郴不知不觉的握紧了手指，青筋乍现。

原来宇文郴早已知晓了这一切，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宇文郴宁愿装疯卖傻也不想来面对这件事，他是在逃避，他不想承认，他心里该有多挣扎……

“我知道，郴哥哥，你心里苦，让咱们放下过去那些恩怨好不好？”杨灵萱走过来拉过宇文郴的手，她感觉到宇文郴的手紧紧的绷着，手指冰凉，她握在手里，有两只手紧紧的包住，却久久缓不过来。

“当年，我本不该救你，所以老天让我忘了十年，若你不来，我会忘了一辈子。”她听见宇文郴无情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一字一句，像是一根根刺一般的扎在她心口，他竟然这样恨她。她感觉到自己眼里有泪，那样巴巴的望着他，可他的眼里只有冷漠无情。

“郴哥哥，我知道，你是不想伤害我，所以才这样说的对不对？”杨灵萱听到自己声音里都带了颤音，一定是这样的。

可她却听见宇文郴轻笑了几句，既而说道：“你知道我多不想记起你吗？我当年竟救了杀害我家族，灭掉我北周人的女儿。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让我想起那些痛苦，那些罪恶。”

原来，一直都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十年前她害了他，十年后，她又害了他。

母后说的对，她不该再来。宇文郴从头到尾都是恨她的，倒是她，一厢情愿得以为十年前她在他昏迷的那段时间对他说的话是对他的誓言，是他们的约定。

她记了十年，他却忘了十年 。

说着一定会再来寻他，可寻到的结果，却只有痛苦，她一心想留在他身边，他却一心厌恶她。

“是不是只要我离开，郴哥哥就会高兴。”杨灵萱感觉到自己的眼泪像是决堤的水一般涌出来。

她却不敢再让他看见，害怕在惹他生气。

“永远离开，再也不要回到贺城。”宇文郴说完这句话，他感觉到自己心里着实松了口气，他终于将她赶走了。终于，没有连累她。

宇文郴没有再回头，一步一步机械般的移动着自己的脚步，已无岁月可回头，就让记忆都停在此刻罢，可能，这样对他们是最好的结局。

相濡以沫，不如相望于江湖。

宇文郴必须要知道，他们这一生，都不可能有交集。

他们身上背负的，不只是自己的荣辱使命。

杨灵萱既然以为他恨她，就让她一直这么认为罢。

他走着走着，感觉到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郴哥哥。”他听见身后有人在唤他，立时顿住，他能想象出那个女孩就在他的身后，就在一步一步走近他，他想要的正在靠近他，可是他不能任性。

他没有理会，咬一咬牙，又向前走去。

为什么还要追来？

杨灵萱小跑上来，挡住宇文郴要走的路：“郴哥哥，你能在答应我一件事吗？”宇文郴看见她眼底暗了暗，两道泪痕在夜色的掩映下那样清晰。

“就当是等这十年的一个愿望。”杨灵萱声音极小的说道。

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宇文郴正看着她。

他终究还是跟她来了。

她说：“郴哥哥，你在陪我去一次咱们相遇的地方可好？”

他说：“也好，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

杨灵萱与宇文郴站在高处，有风卷过来，坡下升起许多闪着盈盈微光的小亮点，像是天上的星星，它们有的结伴，有的单飞，环绕在他们周围。

宇文郴看着它们越升越高。

“这是流萤……”杨灵萱说道：“这是我最喜欢的东西，昔日在大兴时，二哥常常放流萤逗我开心……郴哥哥，我知道你恨我，我只希望你今后看见这些流萤的时候还可以记得我。”杨灵萱小心翼翼的将宇文郴的手抬起来：“那时候，你就忘了我的身份，忘了你的身份，好不好？”

宇文郴字字句句听在耳里，只觉得凌迟般的痛，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她的恳切，她的善意，她的坚持，他都明白，可是他这样的人，他们这样的身份，怎么会有结果。

他多想转身拥住她，将她抱在怀里，他会觉得自己拥有了整个世界，手臂抬起来分毫，又被他生生的降下去，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长痛不如短痛。

宇文郴只是淡淡一笑，拂开她的手，转身离开，身边阵阵凉风吹过来，他知道她离他越来越远，这一辈子，是真的再无交集了。

宇文郴还是很庆幸的，杨灵萱终于以为他是恨她的。

宇文郴走到山脚下的时候，有一个影子在身前掠过，突然挡在他的身前。走进了他方才看清，这个人，不正是今日救下杨灵萱的那个男子吗？

宇文郴不想与他纠缠，绕过他想离开，那人却也随他移了位置。

“让开。”宇文郴语气里早有些不善。

“你就是公主十年一直在等的人。”宇文郴闻声抬头，他竟然知道，看他衣着也只他并非等闲人家的公子。

宇文郴并没有说话，那人又说道：“到底是怎样的理由，才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公主。”

“这些关你什么事？”宇文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不想理会眼前这个人。

“广平公主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与公主多年前指婚，就是因为你，才生生拖到今日。”宇文郴看见他眼底的不善。

原来，萱儿的身边还有他，他对杨灵萱的事反应这么激烈，想来定然也是真心对她的 。

宇文郴多想笑着去祝福他们，可他只觉得万箭穿心般的痛。

他正想开口，却听到杨灵萱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宇文大人，你让开。”

宇文郴在听见那声宇文大人的时候表情稍稍有些动容，可能他们之间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

宇文静礼听见杨灵萱的声音，虽不甘愿，抬头看了一眼宇文郴，他只是眼神有些茫然的看着前面，见宇文静礼给他让了路，也没有在停留。

杨灵萱看着宇文郴离自己越来越远，他的脚步极轻，她却觉得像是踩在她心上一般。

终于，她一忍再忍的泪还是再一次淌了下来，不可抑制的。

宇文静礼将她按在自己的怀里：“公主想哭就哭个够罢，哭完之后，就都忘了罢。”

杨灵萱没有推开宇文静礼，她开始在他怀里抑制的哭泣，后来终于放声，这么多的无奈，痛苦，心酸都含在泪水里。

宇文静礼感到蚀心的痛，他将她拥得更紧。

“宇文大人，可否答应我，回宫后，若是母亲问起，你就说我没有找着我要找的人。”杨灵萱平复好心情后，在他怀里小声说道，郴哥哥那样的身份，若是父皇母后知道他还活在这个世上的话，多半都不会让他活命的。

宇文静礼虽不知道缘由，杨灵萱这样做，总会有她的理由吧，他不忍心拒绝她，便应了下来。

杨灵萱曾经答应过独孤皇后，若是寻不到结果，就应走每个公主应走的路，成婚，生子。

杨灵萱在回大隋不久后便嫁与了汝南郡公宇文庆之子宇文静礼，后文帝大赦天下。

消息传到贺城时，宇文郴正在院子里打水，来来往往的人都在说的公主与额驸是怎样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他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不知不觉竟笑出了声。

后来眼前一黑，便昏厥了过去。

在醒来后，只是终日躺在床上，望着窗外，一年春夏已过，荼蘼开落，百转千回，这一生，就这么结束了……

公元600年，杨广被封为太子。

同年秋日，广平公主染病过世，三日后，宇文郴吐血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