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袅薄媚
伍 袅薄媚

那一晚,顾憬依旧宿在红妆宫。

秋天的尾巴溜走的极快,算算日子,两日过后便是立冬了。立冬来了,世间就迎来了玄英作客赏玩。

临近五更,若水蹩着眉替顾憬细心整理朝服。宫女太监在内殿立了满满一路,皆是低眉顺眼的谦卑样儿,诚惶诚恐地听着萧婕妤叮嘱伺候必得尽心。

萧若水这厢滔滔不绝地说着,那厢的顾憬却满不在乎地呼着哈欠。

“如此操心作甚?上朝罢了,日日见几张看腻了的面孔,手底下出了事儿,上报了也就净唠叨些有的没的,没个能给真正有效的法子。尽是帮狡猾的老顽固。”

“陛下此言差矣。”萧若水柳眉一挑,松松道,“正如臣妾服侍妥当陛下乃是嫔妃本分一般,臣子的本分是——谨言慎行是也。直言谏君的忠臣卓然不可或缺,但——”

她抬眸瞟一眼顾憬的脸色。是平淡无波的。若水心下暗喜,面上却故作后知后觉:“臣妾失言,竟妄议朝政,陛下恕罪。”

顾憬眼底划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婕妤何罪之有?天下事是朕的家事,婕妤身为朕的家眷,又何尝不是婕妤的家事?闲来无事,絮叨几句家长里短的为夫君分忧,算得什么罪过。得了如婕妤一般对朝政见解独到的女诸葛,沁之幸也。”

若水闻言,一面连连道着“陛下过誉”,一面俯身继续往下说:“恕臣妾直言,若谏臣布满朝堂,岂不日日各执己见、互相对持?臣妾以为,只要不为奸雄之能者,皆可用也。毕竟为官,除了造福百姓,更要紧的是为朝廷办事出力。”

“若论面孔厌烦,陛下何不启用新秀?”她提议。

顾憬闻言一笑,不置可否。

“臣妾愚见,污了陛下清绪。还请陛下责罚。”

“萧婕妤,是签书枢密院使萧凌毅的女儿么?”

“回禀陛下,正是。”

顾憬朝大宫女紫檀使了个眼色,紫檀会意,三步并两步地行至屏风前,扶起萧若水道:“婕妤多虑了,您的见解又如何能称作愚见?”

顾憬颔首:“正是,知枢密院使的女儿怎会谈吐寻常。”

太监康平打了个激灵,赶忙响亮地应了声“是”。

“臣妾当真受宠若惊!只不过,陛下,臣妾的母族担当不起如此大恩大德。”

“朕下了旨,便代表你兰陵萧氏担当的起。朕这边上朝去,文武百官仍在观文殿候着呢。”趋走几步,又含笑回过头来,“朕这就将好消息带给婕妤的父兄。”

“臣妾代母族谢过陛下隆恩。恭送陛下。”

目送了顾憬与一众随侍出了红妆宫后在宫道上渐行渐远,直到在尽头拐弯后消失不见,若水才松开了紧掐的手,大大松了口气。

“娘娘这是作甚,”苏绣揉揉被紧掐出痕印的纤手,“您瞧,细细密密的,全是汗珠子。”

见萧若水依旧怔怔不说话,湘绣无奈地白了苏绣一眼,示意她少抱怨。口中道:“伴驾娘娘起的早了,小半个时辰后又须得去皇后娘娘宫中晨昏定省,怕是累着了。眼瞧着补觉是不成的了。”

“苏绣你且去取些糕点吧,不吃也成,闻着些清清淡淡的花朵香气能醒神。”

苏绣忙不迭点头。作势遣了苏绣出去后湘绣把殿门轻手轻脚一带,转身便笑:“小姐忧虑些什么呢!您不过铺下青石路,短短时间便能度过长河了!”

她叹气:“你想过吗?我若话间未停,如今,我只怕已然是个妄议朝政而触怒天颜的废妃了罢。”

湘绣的一抹笑意凝固在完美上扬的嘴角,取而代之的是一味决绝。“富贵险中求。”

“是了,以后,必得周密些,再周密些。”她仰望着百叶窗中仅能瞧见的几寸正正方方的碧落,张嘴仍欲说些什么,却逢苏绣捧着茶点进来。

“也不知怎的,门都掩上了,怕是秋末又起了风。”苏绣嘀咕完,将好奇的目光投向萧若水,“娘娘和湘绣耳语些什么呢?奴婢只听得几声‘周密’,也不明白。”

若水只得失笑:“可不是秋风的缘故呢?夜半里起了风只好跟湘绣交代,将宫中大小窗儿看紧,没的日后让凉风侵了龙体,那可就罪过了。”

苏绣托着下巴尖儿,思虑良久:“的确......”

“还的确呢?都听得娘娘发话了,还不赶紧换了粤绣办事儿呢?”湘绣不动声色地瞟她一眼,赶忙上去半带笑话半带命令地吩咐了苏绣。

苏绣一拍脑袋,道了声:“正是正是!”也顾不得再说“告退”,径直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若水不再开口,并未将方才未吐的话接下去。姣好的面容只换上了一抹冷然。“湘绣出去搭把手便是,不必再在跟前伺候了。”宛转的睫毛半分不曾掀开,只轻合了目,惬惬养神。

当真好一幅美人图!湘绣心里暗赞,遂缓了行止,侧福一福身子,蹑手蹑脚挪出了耳房。

皇城外,萧府。

御使散骑司徒樊在府门外搓搓手,清了清嗓子后,用雄厚的嗓音宣道:“签书枢密院使萧凌毅,久奉君侧,编修志记,今念其有德有劳,特擢升知枢密院使。即旨上任,乔居君恩。”

宫内宫外多少快的消息,萧凌毅自然早早领好了阖府上下的家眷,恭恭敬敬候在府邸前堂。闻旨,立马跪下:“臣,谢陛下隆恩!”

“谢陛下隆恩!”家眷跟着谢恩。

司徒樊是顾憬在朝堂上得脸多年的亲信一把手,如何不知这位宠妃生父的锦绣前程,自然是无比的逢迎:“萧大人快快请起!卑职便在此先行恭贺了!时辰不早,卑职也不再叨扰萧大人,只恭请知枢密院使速速沐浴更衣,随卑职入朝谢恩。”

萧凌毅给夫人柳素递了个眼色:“如此,有劳司徒散骑了。散骑请在前堂稍后片刻罢。”

柳素欠身:“散骑这边走。犬子竹祁已备下茶水,望散骑能一道尝味。”

司徒樊连连作揖:“夫人少爷盛意,卑职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且说沁国以来历史底蕴浑厚,礼乐仪法更是繁琐不已,朝廷后宫的一举一动皆有礼术,谢蒙天恩更是琐碎。萧凌毅这一准备,便是大半个时辰。

洛玺宫城,观文殿。

“陛下,”管事太监桑平趋步进来,“知枢密院使萧大人已到,在外恭请圣安。”

顾憬颔首:“宣他进殿便是。”

桑平应是,悄声退到门外,片刻以后,又引了萧凌毅进来。

“微臣参见陛下。”萧凌毅恭声跪拜。

“萧卿不必多礼。”顾憬脸上的笑意荡漾出了几分,“编修《沁国志》的差使甚好,这官职也不过是委屈了大才罢了。”

刚起身的萧凌毅立马又跪了下去:“陛下实在是过誉了。微臣蒙陛下错爱,才有幸参与志记编修。为国史出力,是臣的本分。”

本没上唇角的笑此刻挂了上来,确实啊,这兰陵萧氏一族个个精明,到头来这家主自然也懂得如何进退取舍。可取之才,顾憬想着。

“起身罢。关于《沁国志》,朕依旧有些吩咐于你。入内坐下回话也无妨。”他点了点头,目光不漏痕迹地瞟向殿内一侧的纱帐。

一直低着头的萧凌毅并未察觉出什么不寻常,只管谢恩,将编修事宜细细回禀。

帘后,忐忑不安的萧若水请放下纱帐,算是稳住了心神。在湘绣的搀扶下,她悄然从侧门退出了观文殿。若说先前父亲的答话勉强归于“家事”,在陛下的圣旨之余,她能够听上几句壁脚;而如今父亲是以朝臣的身份向君主禀报政务,她实在没有再观望下去的理由。此时的宫妃,应当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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