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华阳之后，我轻轻推开家里的门，尹阿姨和奶奶都睡下了。

我走进客厅的时候，父亲从沙发上起身：“一一呀！”父亲的声音极低，想是害怕吵醒奶奶。

我走过去，坐在父亲身边：“其实，在你没回来之前华阳就曾经向我打听过你，我不知道他是何居心？不过如今看来，你与他似乎很投缘。”

父亲拿起水杯，双眼似是不经意的望着我。

华阳曾向我坦白，他确实是可以接近我的，一开始，我还在可以隐藏着身份，原来，这一切他都是知道的。

父亲话里的意思我也不是不明白。

我们都是成年人，在父亲眼里看来，请他来家里吃饭，晚饭后送他出去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难免会让父亲生疑。

“爸，你不要误会，我与华阳，只是普通的朋友。”在饭桌上，奶奶对华阳格外照顾，父亲也在奶奶与华阳的对话里明白了大概。

“他爷爷虽与你爷爷是挚交，可是毕竟在他们那样的家庭里，媳妇是不好当的。”我正端起水想要喝的时候听到父亲这样说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憋得脸通红。

“爸，你在说什么？”我很无奈，为什么父亲会往那个方向想呢，华阳虽是我比较欣赏的类型，可我却没有那样想过。

“你在国外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你从小我没有多少时间去关心你，对你的亏欠越来越多。”我看见父亲眼底的愧疚和自责。

我拉过父亲的手：“爸，我知道。”我认真地看着父亲的眼睛。

父亲轻轻拍着我的手：“这些，到底都是你自己的事，我不想给你什么建议，只要你觉得对就行。”

我知道父亲指的是我同陆泊言之间的感情。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小夜灯，父亲的脸在夜灯的掩映下显得分外慈祥。

我扎进父亲的怀里，这看似极为平常的父女之间的谈心，却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

这种天伦之乐，于我来讲，是最奢侈，最得来不易的。

我听见父亲在我耳边说：“我这一生，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的母亲，可是我却不能为她做什么。但是如果当年的事再发生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的，一一，你恨我吗？”

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恨谁，没有力气去想当年到底是谁对谁错，我只知道，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幸福，想要抓住眼前的幸福。

我重重的摇着头，父亲白色的衬衣被我抹了一团乱糟糟的泪痕。

我仿佛能感觉到父亲在笑。

像是小时候，我伏在他的肩上，那样的无忧无虑。

进到卧室里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奶奶静静的躺在一侧，白日里像是要将人烤化了一般，夜里却又生了风。

我将落地窗前的帘子拉上，把空调的度数又调高了几度，回过身将奶奶身上的薄毯子往上拉了拉。

我看见奶奶的眼角处有几滴摇摇欲坠的泪滴，我轻轻划掉，放在嘴边尝了尝，味道又苦又涩。

奶奶心里，到底还是不好受的吧。

是啊，这种事若能早些放下，又何必苦苦相思寂寞几十年呢。

这也算是了却奶奶心底的一份牵挂了吧。

到底，还是见了爷爷最后一面，不管是以何种方式。

到底，也是落叶归根。

奶奶睡觉向来极轻，我只是轻轻一碰，转头再看她时，奶奶的双眼已经微微的睁开了。

“我吵醒你了。”我伏在床的另一边，静静的看着奶奶，奶奶眼角渗出些笑来。

她笑着摇了摇头，我扎进奶奶的怀里，无声地笑了，记得小时候，外面风雨如注时我都是这般躲在奶奶怀里的。

奶奶也侧过身来，轻轻的陇住了我。

“阿一，这些年，终究是我太懦弱了，害怕回头，不敢回头。”奶奶的语气里并无悲伤。

我又挨得她紧了紧，“可您终究是回来了，您这样做，给了所有人最好的结果。”

我仿佛听见奶奶在笑，房间里回荡着钟表摆动的声音。

我在奶奶的怀里渐渐睡熟。

我在睁开眼睛时，屋子里只剩了自己，我顺着床边下来：“奶奶……”我轻轻的唤了几声，并没有回音。

抬头看钟表时，已是正午十二点。

这一觉睡来，浮浮沉沉。

我记得梦里有一些零星的片段，我梦见斯音在一旁挥衣而舞，贺齐静立一侧；我还梦见岑安取过一朵初绽的牡丹，司马炎别在她的发间，司马攸看见暗暗转身；我还梦见炀帝杨广在掖庭宫中见一女子，竟再也移不开脚步。

可我却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

那些梦既真实又虚幻，我并非是身临其中，却觉得那一幕幕那样的沉重甚至是令人窒息。

它们没有规律，没有顺序的在我眼前出现，循环，反复。

我轻轻的晃了晃头，尽量让自己更加清醒。

不经意的回头间，看见手机亮着，我拿起来上面已有三个未接，不知名的号码。

“喂！”我拿过来放在耳边，身子却因为另一头的声音顿时僵住。

“一一，你还好吗？”那个人，明明在大洋彼岸，那个人，明明是先伤害了她，如今却反过来问她过得好不好。那个人，她只听他说一句话，便能将他确认出来。

到底当初是怎样的用情，至今还是不能忘记。

“我……我回来了。”我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纠结在了一起，像是被人扼住一样，生生的喘不过气来。

“既然已经分手，你又何必回来？”我说的平静，心里已是风云翻涌，我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和身体都在颤抖。

却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结婚了吧，他身边是不是站着那个他真正爱着的女子。

“陆泊言，你已经放弃了我，为何还来找我？”我尽量用着平静的语气说话。

却听见他在另一旁说道：“我想见你。”

我拿着手机的手颤抖的越发厉害，就在此刻，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阿一，吃饭了。”我听见奶奶在门外唤我。

我没有回答他，将手机挂断，深吸一口气，对着门口说道：“就来。”

我分明听见自己语气里还带着颤音，却也有着几分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