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乐正樱十岁，春日梨花如雨。在乐正府的临街后院中，也种了好几株高大的梨树，片片飘落。

乐正樱打算从后门悄悄溜出去，怀中揣着母亲新做的点心，想着偷偷去和师父和晟寒分享。

虽是初春，但风还是凉凉的，轻手轻脚地打开院门，一股子冷风便让乐正樱拢了拢自己的小斗篷，还真是有些冷呢。

正打算迈出门，却被门旁拐角处的喧闹声吸引了。

那边发生什么事儿了？探着脑袋，乐正樱发现那里围着一群人，似乎在围殴着什么。

乐正樱凑上前去，一看，竟是一个衣着破烂的小姑娘，看起来，略比自己年长两岁的样子。此刻正抱着头，蜷缩在那个肮脏的街角，骨瘦如柴的手上，已然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口，血，顺着她的手，一滴一滴滴在了地上。

那些人对其拳打脚踢，恶语相向，“你这个臭丫头，竟敢偷老子的钱，你也不长眼看看，这条路上，谁说了算。”一个身着土气却富贵的肥头大耳的男人呸了一口。

一个不起眼的小厮一把拽起了她的头发，顿时面露淫笑，“啧啧，老爷，你看，这女的其实长得还不错嘛。”

确实，除开小姑娘那一头干枯的乱发和过于清瘦的脸颊，她那脏污之下的容颜，确实是清秀可人，细长的丹凤眼，小巧的樱唇，虽是紧咬牙关，但却透着坚毅与不屈。

满身酒气的男人瞄了一眼，“嘛，这张脸长得倒还行。”

小厮讨着巧儿，“不如咱们把他带回去，洗漱干净了……”

“嘿嘿，你小子，倒是眼尖啊！”男人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大手一挥，“走着，把这贱丫头给我拖回去。”

不好，这姑娘得遭殃了。乐正樱眼看着那小姑娘就要落入虎口，岂有不救之理。

“呀，小翠！小翠你怎么弄成这幅模样了，冯妈妈让你从乡下找过来投奔，前几天她还念叨着说你怎么还没到呢。”乐正樱蹦跶到这伙人面前，装作熟稔地挤开那些个小厮，扶住了那个姑娘，丝毫没有嫌弃她身上的脏污，神色焦急，看起来真像是她的朋友一般。

“从哪儿蹦出来的女娃娃！”那男人在乐正樱冲过来时，被乐正樱“狠狠地”撞了一下，腰间似乎有些异样的痛。揉着腰，瞪着乐正樱，却在看到粉雕玉琢般的乐正樱时，愣住了，“哎哟，呵呵，今天是走了什么运，这又送上来个漂亮的小娃娃。”

就再让你嘴上下流会儿，待会儿，我看你……乐正樱嘴角微微上扬，扬起地，却是一个讥讽的笑。

“你还好吗？”轻声地询问身边这个可怜的姑娘。

“咳咳。”一声声咳嗽，似乎都快要把肺给咳出来了。

有眼力见儿的下人们，已经猜出了乐正樱的身份，小声地凑到自家老爷耳边，“老……老爷，这……这姑娘刚刚怕是从丞相府里出来的，看她的穿戴，非富即贵，我们……还是……”

那男人此时可以说是色欲昏心，哪里肯听得劝，“怎地？老爷我的大舅子，可是巡防营副统领，把这丫头也给我带走。”说罢，打了个酒嗝。

“这……”老爷啊，咱们可惹不起这丞相府的人啊，你想作死，我们还想活命呢。

正僵持着，突然这男人仰面倒地，全身抽搐，肥硕的身体抖得跟筛子一样，口中还吐着白沫，已然说不出话来。

“老……老爷，你，你这是怎么了？”众人围着自己老爷，不知所措。

“呀，我知道，”乐正樱清脆的声音传至他们耳边，“他这是发病了，中邪了，赶紧带他去巫师那边去去邪气吧！城东不就有一个跳大绳的巫师吗，赶紧过去，让他架个大锅，把他煮一煮就除鬼了！”

哪里来的鬼上身啊，分明就是刚刚乐正樱朝他腰间刺了一根毒针，让他抽搐麻痹罢了。不过这样的恶人，就是要用手段来好好惩治一番。

那些人一听，赶忙将那人架起，呼哧带喘地朝城东奔去，要是自己老爷出了事，自己还能摘得了干系吗！

“你怎么样，”乐正樱扯下自己裙摆的一角，细心地给这姑娘包扎手上的伤口。

“我还好，”声音有些干哑，“谢谢你，小妹妹。他，是你出手的吗？”

小妹妹？乐正樱挑挑眉，不过想想，自己确实年龄比她小，被叫声妹妹倒也是正常的。

“怎么会，我哪有这本事，是这恶人自己命不好，犯了些不干净的东西，”乐正樱怎么可能承认是自己出手的呢，“那，姐姐你是怎么得罪了他们吗？你的家人呢？”

这姑娘深深地望了一眼南方，眼神中似是充满了希冀与怀念，“家人，咳咳，我的家人，灾荒年，已经离世了……我是来京城投奔我一个朋友的。”

乐正樱同情地扶着她，“那，你找到他了吗？”

“咕……”一声，有些尴尬——

“没事，我已经知道他的消息了。不好意思，我先走了。”她勉强站立，准备离开。

乐正樱倒是拉住了她，“姐姐，你身上应该是缺钱的吧，哦，还有，这个给你吃。”将怀中的糕点递给这女孩，顺而低头翻找自己的钱袋，“我记得，我出门装了些钱的。”

“我……”手中是香喷喷的糕点，对于饿了好几天的自己来说，真的可以说是莫大的恩赐了。她望着眼前这个约莫只有10岁上下的乐正樱，嘴唇动了动，却又无声。

“呐，这些钱给你，”乐正樱将手中的银两塞到她手里，“这些银钱应该够你几日的花销，既然是投奔别人，还是先找个客栈，住下来，休整一下再去吧。”说罢，看了看天，估摸着时辰，“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在京城要当心些。”

“哎，”待乐正樱转身准备离去时，这姑娘终于开口，“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乐正樱笑了笑，“我是乐正樱，这就是我家，你若是有麻烦，可以来找我。”指了指自家院墙，“当然，走正门就好，我今天，是溜出来的。后会有期，愿你早日找到你的朋友。”

手中捧着银钱和糕点，默默地在心中记下，乐正樱，丞相的嫡女吗？

“啊。莫非你就是……”乐正樱听她这么一说，倒是记起来几年前的这一出事儿了。

夜笙起身，盈盈一拜，“当年之恩，夜笙始终铭记在心，不敢忘怀。”

顾佑之折扇一摇，“没想到，竟还有如此际遇。真是有缘。”

乐正樱忙虚扶一把，“夜笙姑娘，不必如此，当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夜笙道，“你的举手之劳，却是救我于水火。”

乐正樱心中有惑，“那，你是怎么……在这宵香阁中的呢？”当年，不是说投奔朋友的吗？

夜笙面上拂过一丝苦楚，“此事只叹境遇弄人。当年我那朋友，也是一贫如洗的勉强度日，还染了恶疾，不久便撒手人寰了。我拿着你给的银钱，草草安葬了他之后，便在机缘巧合之下被云游的宵香阁前任阁主所救，传我技艺，现如今，不瞒你说，我便是这宵香阁现任阁主。”

“你是阁主？！”反倒是顾佑之瞪大了双眼，“这……这宵香阁阁主，竟然就是花魁本人？”

乐正樱心中嗔道，大惊小怪。

“顾捕头不必诧异，我宵香阁的规矩想必你们也已知晓，在这里，若非情投意合，我们的姑娘也不会委身于人，”夜笙道，“这宵香阁，为这些孤女们提供遮风挡雨之所，也培养她们琴棋书画之技，若非出身不好，她们完全不输于大户人家的姑娘们。”

“在下并无半分鄙夷之意，还望姑娘海涵。”顾佑之为自己刚刚的鲁莽之言而致歉。

夜笙摆手示意无妨，“其实，她们若想嫁与寻常人家，我们也是支持的，只不过，姑娘们，一旦有些才气，势必心气就会高一些，寻常人的妻，在很多人看来，反倒却不如世家宠妾来的有位分。”

“此言差矣。”乐正樱摇头，“与我看来，这世上最令人羡慕的倒不是许以荣华一生，我更宁愿，执一人之手，相伴白头，永不分离。一生一世一双人足矣。”

顾佑之有些呆愣，这番话，竟是出自小樱之口吗。

“一生一世一双人，”夜笙品味此言，莞尔，“乐正姑娘的心性，夜笙自愧不如。”

“你也别叫我乐正姑娘了，称我为小樱即可。”乐正樱听着别扭，“我也唤你夜笙，可否？”

夜笙颔首，“当然，小樱。”

“那，你是早就得知我们在此了？”顾佑之思量前后由来。

夜笙倒也不避讳，“是的，一月前，我宵香阁开业，本想着请小樱做客，后知道小樱去了江南，故而搁置了。今日正巧，我在二楼一瞥，就瞥见了小樱和顾捕头进了门，这倒也真是缘分。”

“呵呵，”乐正樱笑，“早知，我就不用穿男装了，多麻烦啊。”

“嗯？”顾佑之鼻音陡起，意思是，你敢穿女装进来，试试看。

俏皮地暗自吐了吐舌头，到让夜笙和顾佑之拿她没了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