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青楼之子
第三十七章 青楼之子

一路未停,红花儿跟在飏娥身后,亦步亦趋,竟走到了她刚到天府时,居住的墙角还长有青苔的屋子。

在红花儿还在疑惑不解的时候,飏娥已经推开了木门进了去。

他坐在那红花儿住时从不曾在意的妆台前,从妆匣中取出眉黛脂粉,一一陈列在妆台上。他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娇柔一笑,又是那山水间芙蓉月季的姿态。

红花儿微一惊讶还是走了进去,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她眉心蹙地极紧,心中一口气憋地极为难受。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方才还是静如死水,人如森鬼的人,如何就又变成了这样故作娇柔,柔姿柔态的女子模样。

“会画眉吗?”

飏娥扭转头来,眉目带笑,笑意娇媚,问着红花儿。

“啊?”被飏娥这样的笑愣在当下的红花儿,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收起深思的神情,挠挠头说道:“会是会,只是画的不好。”

那是还在望禹的时候,红花儿的男儿装束叫人看不出她原是女子。于是与一干江湖地痞兄弟去花街柳巷时,也有许多姑娘娇羞地与她共饮,偶尔情趣时也会被柔情的女子拉去铜镜妆台前,为那愁眉柳黛,描妆画眉。

“哦?那你来为我画。”飏娥递来一支眉笔,声音柔媚,叫人听之酥麻。

“好。”红花儿接过眉笔,笑一声,那愁思疑惑便就搁置一边去了。

她走到飏娥的身后,看见铜镜中的两人,一坐一立,忽然便生了一抹奇异的心境。

黑墨眉笔被红花儿执在手上,笔尖轻柔划过飏娥的柳眉,一点点染上墨色,眉如远山,眸若幽水。

她看着镜中的飏娥,镜中的飏娥看着她。红花儿第一次没因与飏娥尴尬的气氛而害羞逃避,她欣然地看着,安之如怡。

“这眉尾可不是这样画的,笔锋要垂下去,像这样。”飏娥在镜中娇笑,伸手附在红花儿的手上,执着她的手点点收好最后的眉尾柳意。

柳眉画就后,门外进来一人,没有一丝声音,也未瞧两人一眼,只是安静地将木盘中衣物放置在门口的桌上。

红花儿回头看去,约莫是之前给自己送食盒的黑衣女子。她记不得那女子的模样,便只能由身上的气质感觉。

那女子放好衣物,朝着飏娥躬身后,一字未留便退了出去。

“为何你天府里的人总是让人瞧不清模样?”看到那人离开后将门阖上,红花儿又转头问着飏娥。

眉黛如画的飏娥,薄粉已经上好,他对着铜镜中的自己满意一笑。施然起身,莲步微移,走至桌前,衣袍拿起,是浅色云袖宽襟长衫,再一件青蓝外袍。

飏娥高兴地将之比在身前,而后才盈盈开口:“神明是秘密,不可为外人知晓。天府的奴才是神明的奴才,自然不能让外人知道音容。”

红花儿讪讪地摸摸鼻子,这一句句的,可都是在说她红花儿是个外人啊。此时红花儿也找不到其他化解尴尬的词,也就闭语看着这白日里娇若女子的飏娥。

她看着飏娥一件件将漂亮的衣服穿戴好,看到他脸上那如同女子得到喜爱的首饰衣裳而欣喜的表情,红花儿忽地觉得落寞。她一点也不了解这位祭祀,来到这里数月,甚至住在他的天祭殿里,他对于她来说依然是陌生的。

在红花儿神色低落的时候,飏娥走上前来,拉起红花儿的小手,而后说:“跟我来。”

入手的冰凉以及脂粉的淡香,叫红花儿一阵恍惚。她神色迷蒙着便被飏娥拉着步出了屋子,一路走去,深秋的花景入不了她的眼,恍恍惚惚里满眼都是交扣的手。

那扣着自己的手,森白寒凉,却纤长美丽。

“到了。”

一声娇笑悠扬,红花儿从梦里唤醒,嘴边的傻笑来不及掩去。

她抬头去看,看到飏娥仰着头,看着前方的高楼。

那高楼红粉纱带飘扬,楼中寂寥无声,却似能听见觥筹交错,铃舞琵琶。

那楼三层高,一楼金色绯色杂糅,当中一张极大圆桌,圆桌后宽阔阶梯,铺着鲜红的毯子,一路向上又两边延开,向着二楼而去。那三楼高耸,看不见如何得道上去,瞧不清怎样的布设。

飏娥拉着红花儿走进去,而后松开她的手,问她:“我给你唱个曲子如何?”

他笑得柔和美好,叫红花儿看出从未见过的幸福,这种莫名的感觉让她没有思索地点了头。

抹弦试音,琵琶声铿锵。

飏娥在圆桌后宽阶上的小凳上坐下,手中抱着一个古朴雅致的琵琶。他一身浅衣在鲜红地毯的映衬下,柔美娇丽。他指下的琵琶声,声声绕梁,声声悦耳。

那刻意画淡的莲瓣浅朱唇轻启,料想中的悠扬歌声未出。他并没有歌唱,而是在诉说。

“二十多年前,一名普通的歌妓在青楼里诞下了一个男孩。青楼的鸨儿要将这个当不了摇钱树的男孩,卖去。歌妓不舍,答应鸨儿从此卖艺也卖身,只为留下自己的孩子。”

悠悠琴音,伴幽幽话语,那句句诉说中的故事是稀疏平常。

曾经常常柳巷酒醉的红花儿也听过太多太多,缠绵悱恻,又伤人伤心。她也曾义愤满满,却总是于第二日清晨昏头酒醒后,忘得干干净净。

“男孩越长越美,那歌妓每每见到又美一分的男孩总是笑说,长这么好何用?在这青楼中还能去做清倌不成?”

飏娥娇柔一笑,笑声如稚儿清纯,声中带缠绵柔情,丝丝扣扣,扣入昔年思念百载寂寥,化枯井一口,空幽落寞。

“清倌自然不是男孩做的成的。多年的淫欲侵染,歌妓已然不是曾经的歌妓。她爱上了为男孩描妆画眉,叫他做女子娇柔姿态,逗她笑泣,泪落歌唱。

为何相遇,为何相知,为何相爱,为何相弃,她总是这样唱这样问,一唱十二年,一问十二载。”

琵琶音急转而下,悠扬变战场厮杀,金戈铁马,百万雄师,千亿血骨。在那森白指间,演绎生死无常,黑云压城。

“十二岁那年,歌妓死去,男孩终于知道他原是有父亲的。那人是权贵之家,却也有权贵无奈。

宠爱众子,无一愿舍,于是想到了那青楼柳巷,遗留的一段孽缘,留下的一个野儿。而后男孩有了世人口中的家,成了世人敬仰的神。”

红花儿在圆桌木凳上坐着,坐得忐忑不安。她自然知道那男孩是谁,知道那歌妓是谁,也知道那父亲是谁。

只是她不知道,他竟这么快就将一切告诉她。她不知道,昼夜的千差万别是苍天对飏娥生命的一个玩笑。

而在亲眼见过敬天礼后,她只觉得,这玩笑太大,大到红花儿如此胡作非为的人也要不寒而栗。

琴音渐淡,玉盘珠翠系数落地,盈盈玲玲,悠悠长长,又凄凄切切,柔柔婉婉。

“这曲子,好听吗?”

收指娇笑,飏娥望去红花儿,眸色水色柔情,脉脉温婉。

红花儿红了眼眶,她想哭,可是却只能笑,她唇角微扬,天真无邪地笑着回答飏娥:“好听,真好听。”

好听到若是你能一生只为我一人歌,一世只为我一人笑。再凄厉的曲,我也听;再悲切的情,我也受。

二十多年前的飏娥还不是飏娥,只是青楼里的一个野孩子。他承受他人的欺辱,也要承受母亲的羞辱。可是那时他心甘情愿,他明白母亲的苦,明白母亲的泪。

十二岁的飏娥依旧不是现在的飏娥,只是一个刚刚失去亲母,又被亲父送入天府的弃子。他忍受没有亲人的孤独,也忍受来自己身的孤寂。那时他只能怨天怨地,他不明白为何活着,不明白为何不死。

如今的飏娥只是飏娥,不管是白天的娇柔还是夜里的森诡,都是天府祭祀,南疆天神。他享受众人敬仰,也享受血腥厮杀。他终于明白,天地由他执杖,昼夜纳他冷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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