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黍熟黄粱【下】
十六 黍熟黄粱【下】

“小姐,少爷,坐滑竿吧?”下山的时候竟然有了人烟,碰见几个抬滑竿的轿夫,甚是欣喜。“我们走。”望舒连看都不堪,径自走开。“南蛮子,我要玩。怎么,你有意见?”洛书从发上拨下一颗明珠:“我和芜珵两个人。”

这时候,萧闲和望舒脸上的黑线拉得特别长。“是啊,看这两位少爷养尊处优地是该锻炼。”轿夫趁机巴结。我翻上滑竿,大笑道:“说得好。”

“小哥,这附近可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我接着问。

“倒是有一处神女溪,水清石奇,至今无人踏足。小的也是听说。”

“好,带我们去。”洛书玩性上来。“洛书,我们要去祭司会盟,这样的话总是赶不及。”望舒面露难色。“那你去好了,不送。”她嗔怪一声,催促轿夫道:“快些,快些。”一路说笑着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一处草色青葱的悬崖边,这里的草碧绿如茵,绵延到很远很远,天涯的尽头。悬崖并不是竖直,大约呈四十度,坡上开满了许多不知名的野花,各色错杂。“小姐,暂且就在这儿下来,过会儿再抬你们下去。”

“芜珵,咱们下去耍耍。”洛书拉起我的手,便要下去。“使不得,这样高,下面还有溪水。”望舒拦在前面。“真是无趣,不如你先!”洛书带了些玩笑的意味,手上暗暗使劲,在他后背狠狠推了一把。

“洛书!”他大喊道,根本没有人拉他,他就沿着那斜坡翻滚,不停地喊叫。“嘿嘿,我倒要看看这一本正经的大祭司这会儿怎么装?”萧闲报臂笑几声。“咱们也下去。”我和洛书顺着斜坡缓缓滑下,我索性横躺下来,洛书一直紧紧攥着我的手,她有些功夫在身上。

“萧闲,你怎么回事?”我在半路上喊道。

“我不会功夫。”萧闲镇定地说。“萧闲,你且下来吧!我尚没有见过在这乱世中名声大噪的人不会一点功夫。”洛书皱眉道。“少司命如此不留情面,那鄙人献丑。”他用折扇在涯上一点,轻盈一跃,长袍极好地在他身后飘拂,如同翻涌的云海,他飘飘然从空中降下,折扇缓缓摇着,待到溪边的水面,足尖如蜻蜓点水般点到,优雅地回到地面。“咦?南蛮子呢?”洛书四下寻找。

“刚刚我好像听见噗通一声哦。”我存心吓唬她。“咳咳.”从水力浮上来一个人:“洛书,你未免太狠了,小心淹死了我没人娶你。”望舒的玉冠不知到了何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他愤恨地手脚并用爬上岸,极其不满地拧衣服。“我娶她。”我拉过洛书,搂在自己怀里。“嗯嗯,我和夏芜城先生百年好合。”洛书作出娇羞的样子。

“难道这样就不会被天下人耻笑么?”萧闲捂脸。

我掬起一捧水泼过去,萧闲慌忙闪避,用水回击,大家都在笑,没有人理会究竟是哪国的人,究竟身份是什么,以及我们曾经你死我活。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望舒清越的声音经山光水色的洗礼,浩浩荡荡,空谷传响,一唱三叹,气势磅礴。这样的情歌被他唱得如此豪气纵横,非胸中有沟壑之人所不及。先秦人士似乎都喜欢把感情赋予诗歌表达,唱歌是生来的天赋。洛书瞧了他一眼,似乎在说:“孩子气。”她也按捺不住,轻哼几句。

那时想必是我在战国最为开心的时候吧,飞溅的水花倒映着太阳的光辉,有如我们晶莹的梦。记得小时候教国文先生说过一句话:“世间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需常想一二。”怪不得,今日的欢愉竟真成了我往后数十年生活中久久不能忘却的回忆。

“萧闲,就到这里吧。从这儿离郢都近得很,您只需走水路五六日即可。”望舒准备在三峡处送走萧闲,这样也是极其为他萧闲怕是预感和望舒一样,只是不便说破。考虑。“我要送小夏到蓬莱。”萧闲不依不挠。“萧闲!你同去真的不方便。”我亦阻止他,这一路上已经颇为招摇,若是宣扬地满天下都知道可不好。

“那就委屈萧先生再和我们走一遭。”望舒思忖一番后竟然答允:“我怀疑路上有变,多一位朋友襄助,也是有益无害。”“多谢。”萧闲拱手谢道。

半月后,到了齐国境内。夜晚宿在黄河边,滚滚的河水一刻不停地向东奔流,最后汇入广袤无垠的少海,水中翻卷着苦涩,悲辛,雄壮,激昂,承载了无数风花雪月,滚滚红尘的往事。正如我们的人生,哪怕再困苦,再不易,也要如河水般,勇敢地朝着终点前进。

“小二,我们要住店。”洛书开口脆脆地叫道。“实在不好意思,小姐,小店只有三间客房,而两位公子已经订了两间。要不你们三位挤一挤?”他陪着笑,显然希望自己再多赚一些钱。

“不必,我们在大厅里凑合一宿即可。”

吃过晚饭,我和洛书便趴在桌子上打盹,望舒执意守在门外值夜,萧闲则在离他不远处坐着。迷迷糊糊睡了不晓得多久,只见蜡烛已被厚厚的蜡油塞住,泛着微弱的火光。洛书兀自托腮睡得很熟,于是起身来想换一支蜡烛。房间内暗地很,我怕在黑暗中再生变故,赶快取回,谁知窗子大开,冷风呼地吹熄火苗,紧接着颈间冰冷。

房门外响起兵器碰撞的声音。“洛书,你在哪儿?”我下意识喊道。“你闭嘴。”架在我脖子上兵器的主人喝到,他的声音雄浑粗狂,气息炽热。“为什么要杀我?”我话音刚落,借着微弱的月光,望舒从门外大步跨进。

他二话不说长剑翻转,与那人动起手来。那人被逼得节节后退:“望家大祭司功夫了得,只可惜......"“可惜什么?”“桀桀!”那人狂笑一声,迅速夺门而出,在椽子上跳跃几下,不见了踪影。

“洛书!”望舒点起火花,在室内搜寻。除了一些破旧的桌椅外,别无他物。“你别担心,或许她是有什么事情,到了蓬莱就可会合。她向来是这样的人,不是么?”我说得声音发颤,心底没有半分着落。偏偏在这时候出了事......“我去追!”他身形闪几下,就要蹿出门去。我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大祭司,不可!想必都已走远了。”“......”他不言。

“小夏,怎么了?”萧闲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望舒神色一冷,将长剑横在他颈上:“刚刚与我在外面动手的人功夫不坏。”他拉着我的手,更加用劲。“你凭什么冤枉我?自己没本事保护好心爱之人,难道是我的错么!"萧闲抬起手,抓住剑刃,任由鲜血淋漓而下,硬生生将剑拿开。“萧闲,你做什么!你只消和大祭司说明白啊......”我从裙子上撕下一块布,把他的手紧紧裹起来。

“小夏,跟我走。我送你回家。”他用那伤手拉起我另一只手,言语温和,酸涩的泪水一波波冲击着我的眼角,萧闲,你若早一日哪怕是一刻和我说这句话,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可是你偏偏在这时候说出,叫我如何取舍?

“芜城。”望舒淡淡唤我一句,他深不见底的眸子对上我的目光。我绝不会在这当口和萧闲一走了之,但是萧闲会不会误解?

怎么办......"萧闲,我相信你,但这件事情疑点颇多...我必须和舒大夫走一趟。”长久的沉默后,我开口道,声音极其沙哑干涩。我缓缓地,缓缓地把手从萧闲的紧握中抽出,温暖逐渐流逝,正如流沙逝于掌心,留不住的,留不住的。

如果得到就必须失去,那我宁愿永远不要得到,换来永不失去。

我不敢看萧闲的眼睛,最后只剩下小指勾连时,他长叹一声,转身飘然离去:“你终究还是更相信他的。”"萧闲!”我的声音被夜风扯碎,散落在滚滚黄河中,被河水吞没。

萧闲,或许你认为我终究是在意大祭司多一些。如果这样想可以让你释然,那便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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