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寸寸青丝愁华年【上】
十一 寸寸青丝愁华年【上】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字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你......睡了吗?”良久,隔壁传来低低的呼唤:“也是,刚刚那么吵,你怎么可能睡着呢?”

洛书不答,背靠墙壁,轻轻拨着手钏。他的声音如月光清冷,听不出喜怒:“国君为什么要铲除洛家?”

“蛮子,这不是你该管的。都怪我不小心当年认识你,今日又糊里糊涂犯傻。住店的钱等我转圜过来后会亲自送到郢都,望家大祭司,我原以为你是唯一不会骗我的人。”洛书道,既然身份都挑明了,祭司之间有些事情便也心照不宣,无需过多解释。“寻常商人的儿子怎么敢骑着马在火海中陪我说闲话?”她哂笑道。

“洛姑娘,在下斗胆问一句,天地之大,姑娘要去哪里?等探子将你离开洛家的信号报到国君那里,你能保证明天杀手不会上门吗?况且你还有弟弟,他将你完全取而代之也并非没有可能,到时候你又该如何?”望舒的一番话使她认识到,也许放火烧屋的并不是国君,而是她骨肉相连的亲弟弟。她不过是战争的棋子,如果弟弟在巫术祝祷方面更加出色,她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送到别国和亲,最差的......不敢想象。

他突然变换称呼,恐怕是对自己起疑心了吧。世道果真凉薄如斯。

“和你有什么关系?”洛书最恨被人一次次追问,她咬着牙,气鼓鼓地冲出客栈。“你去哪?”望舒的身形闪到她面前,洛书结结实实撞上他,再往前走不动一步。

寒星数点,凄清地在东方闪烁,与人世隔着数万光年的距离,遥远不可触摸。夜风凉得很,掀起衣服一角,寒气蔓延而上。

“你敢威胁我?”洛书迅疾后退,小腿在地上一撑,淡绿色裙裾飞旋如翠羽,随着她手势不断变化,罡风如同薄薄的利刃,撕破空气,向望舒袭来。

“你怎么动不动就出手啊。”望舒无奈地笑笑,抬起右手,左右闪避,好像敏捷的鹿,轻而易举避开攻击,他也不还手,待得风消散后,他的长袍只是柔和地翻滚着,如同飘飞的轻云。

洛书头也不回,瞪一眼望舒:“南蛮子!”,消失在巷口。望舒的唇动了动,很想说些什么,声音却被浓黑的夜色消释吞没。这倔强的女孩子,真是头疼,他不由轻叹一声。这样的事情,或许宋玉更在行一些。

已是五更天。“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邦—邦”乡邻敲着小钹,扯着嗓子寻街,洛书好不容易避开他的视线,蹲在墙角。她眺望着洛家的断壁残垣,这样大的事情,并没有像往常似的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因为某些人的努力,百姓三缄其口。

南蛮子说的没错,天地之大,她从小读书习武,却无一技之长,连农人种庄稼做生意都不会。虽精通奇门遁甲,却算不明白简单的盈亏道理。他们这样的人,一旦被国家抛弃,除非给人算命,会活活饿死的。

好饿啊。小街上早市已开始叫卖,阵阵香气钻进她的鼻子里。不管国君怎样,国家怎样,达官显贵怎样,小民们的生活依然健康和乐,只要让他们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谁当权都无所谓。

“给我一碗米粥。”她理直气壮地跟卖早点的小哥伸手。小哥奇怪地看着她。“哦。”洛书被盯得发毛,摘下发上一颗明珠,递给小哥。

她默默喝粥,心想身上的首饰还能管几顿饭。要不要去见国君?算了吧,有弟弟在那里,国君想必恨死她了。“嗳呀!”小哥滚烫的茶水泼在她身上:“对不起......”“我就这么一件衣服。”洛书淡淡地起来,无视别人的眼神,竟自走开。她无意间瞥见,街头巷尾都贴着通缉令,将她画得惟妙惟肖。

失魂落魄地走了一会儿,手腕上空空的。镯子去哪儿了?怕是刚刚那位小哥手脚不干净,借着洒茶水的功夫拿了去。不计较了,穷人家挣点钱不容易。那只珐琅掐丝镯子够他们在城郊置办一处不错的房产。

可笑。既然人们最终会变得一无所有,那上天为什么还要开玩笑似的给予那么多呢?

天边已经滚过几个炸雷,闪电撕破阴沉迷蒙的云朵。咸阳夏季多雷雨,且下个没完。柳丝静静地贴在地上,燕子低飞的翅膀掠起飞扬的烟尘,路人行色匆匆,看起来是要回家吧。可是她的家在哪儿呢?难不成是那一堆焦炭瓦砾?雨大滴大滴地敲打衣服和手臂,她连忙跑进房檐下躲雨。“小姐您的身份凭证。”店家硬生生道。“啊,我...” 她是带了凭证的,可是根本拿不出来。

“您看这么多人在这儿躲雨,他们都是有凭证的,乱世中防人之心不可无,给您一把伞,请您回家吧。”店家塞给她一把雨伞,毫不客气地把她推出去。“谁稀罕你的伞。”洛书的脾气又上来了,她将雨伞掷在地上,转身冲进萧瑟雨帘中。

式微,式微,胡不归?何处归?

她抱怨自己太过草率,一天中竟然与那么多人闹得不愉快,还丢失了好多银钱。谁会料到在朝野中威风凛凛的洛家少司命,沦落到这种地步?脚步有些踉跄,衣服变得格外沉重。午饭,还是熬熬吧,晚上去郊外打点野兔野鸡,可是她出不了城啊。

雨打散了发髻,额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视线不知是被雨水还是泪水模糊,她平日最爱干净,如今裙子上不知沾了多少泥水,怪不得咸阳人情冷漠,时势所逼,难道她敢扪心自问自己从未苛待、陷害过别人?悲伤如潮水般冲击着眼角鼻尖。

雨忽然停了,世界变得干净晴朗。食物的香气热浪般滚滚翻涌。“我没钱。”她头也不抬,肩上突然一暖,整个人被披风包裹。“饿不饿?你跑得好快,差点找不着。怎么这么傻啊,冻感冒就不好了。我给你买了件衣服,也不知道合不合身。去我的封地采邑小住如何?”撑伞的人如是说,他深不见底的眸子使人心安。

“条件是什么?”洛书带着严重的鼻音,她极力压抑住哭腔。

“丫头,有些付出,是不求回报的,人生总是有许多心甘情愿的事情。只要你付出的对象开心,哪怕那笑容不是对你,你也会觉得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望舒笑着请她上马车,自己在车旁骑马。

“你不许看我吃饭。”洛书放下帘子,四周看了看,终于忍不住狼吞虎咽。也许只有在他面前,自己才可以允许小小的放肆。

那就让弟弟代替自己的位置吧,她由衷地希望,温暖的梦境可以融化现实的冰霜,可以长久,可以成为以往不敢想象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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