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柳老妥协
第二十七章 柳老妥协

“柳大人,早早前来,不知何事?”

温莫挂着抹清山远水的淡笑,步入侧殿。

蜚语见主上已到,微垂头,步出殿外,于敞开门扉处守候。

这一殿门未阖上,殿外晨光明亮照入,带秋晨微凉萧肃。

柳丛原本于椅上端坐,虽神态疲惫苍凉,却暗含某种坚定悲绝。温莫只一眼已明了,柳大人这是投诚合作之态。她出口似不知为何的询问不含讥讽嘲弄,却只有柳丛原知道,这是温莫在问他是否真的下定决心,忍舍父女之情,宠女之爱。

柳丛原起身施礼,老目垂凉,悲切秋空,他说:“微臣冒昧,望郡主见谅。”

他冒昧的不是清晨拜访,而是昨夜智昏对温莫的语出冲撞。那希望被见谅的不是这早膳打搅,而是昨夜自己的犹豫错认温莫好心,虽然那好心不含几分真心。

“言重了,温莫是小辈,柳伯父是长辈,何有温莫见谅之说。”温莫颔首,声音柔和温雅,敬重之态叫人点头称赞。

柳丛原微微一顿,而后眉心成深深的川字,似再也抚不平一般,他又说:“等会儿,等会儿我便会去见芮苒。”

他未称柳妃,只因如何都叫不出口,那个一宫之妃千万人之上的位置,即将叫他亲手将芮苒推开,从那个位置上。

他闭上老目,强自正音说道:“还望郡主不计前嫌,竭力一保芮苒。”柳丛原一说完便掀开重蓝官袍跪下,背脊挺直,双手恭前。

“柳大人!”温莫一惊,连忙俯身要将柳丛原扶起,怎奈柳丛原不顾温莫强力搀扶,倔强等待温莫开口承诺。

温莫无奈,叹一声,柔了神色说:“大人这是何必,温莫既说保之性命无忧,便必定言而有信。大人快起。”

柳丛原湿着双目站起身子,苦涩蔓延正个人。他强自笑一笑,然后转过头去,紧闭泪目。

他也知温莫是言出必行之人,为何还要一再询问,不过是想要安慰自己,告诉自己,他的女儿还能好好活着。从这战场杀伐中的郡主手下活着,已是极好,极好。

“大人心系社稷,一心为国为民,纵是终生叫自己女儿怨恨也不舍初心。温莫敬佩,请受温莫一拜。”温莫拱手下拜,端的是敬重仰慕之态,行的是温雅和煦之姿。

柳丛原看着在自己面前矮身行礼的温莫,心中的悲切又加上了无奈。这个叫自己与女儿可能反目为仇的人,这个步步深机城府难测的人,在自己面前表露的敬重之意,毫无虚假。

叫人恨,恨不起;叫人怨,无从怨。

“老夫告辞。”

柳丛原声音悲过秋冬,满目苍凉叫人怜悯。他拱手拜过,而后转面朝着高阔殿门,那外面一片明亮,却也照不进他心中分毫。

“温莫不送。”

温莫于柳丛原身后,直望着这身若枯枝,半身宦海的好官离开。

她有时也会怀疑,自己是否太过凉薄,太过狠辣,竟丝毫不近人情,不放过那么一次。可是她不能,她只知道,在战场停住砍向敌军的刀刃,落下的便是自己的头颅。而在这后宫,她也知道不未雨绸缪,斩草除根,最后只能凉席裹身,葬无葬处。

柳丛原一路忽慢又忽快,终是到了伺柳宫,他抬头看去那正字宫匾。

记得那时芮苒拉着他的手,调皮又骄傲地对他说,那是陛下为她特意亲手执笔所写。那时他宠溺地拍拍她手臂,笑得如同是自己的幸福。

“柳大人来了,奴婢这便去禀告娘娘。”

未等柳丛原犹疑离去还是进去,便有宫女急急应上,断了他最后逡巡的理由。

不消片刻,宫女去而复返,躬身对着柳丛原说道:“大人请进,娘娘正殿等候。”

柳丛原微微闭目,而后睁目清明,进了伺柳宫。

既然已经决定,何必犹疑不前。前半生庸碌无为只为女儿幸福,此时此刻,不管是为保芮苒性命还是为报自己初衷抱负,此行都是必行。

“微臣参见柳娘娘。”柳丛原这一礼,行的是全礼,君是君,臣是臣的正礼。

“父亲这是做什么?怎地突然行大礼,这里没有外人,父亲这样叫芮苒极为不适。”柳芮苒叫柳丛原此举一吓,不知如何是好,慌忙起身扶去,惊得一身珠翠金银饰品呤叮作响。

“微臣有几句贴己话想与娘娘说,还请退去旁人。”柳丛原起身却仍然没有看向柳芮苒,神色凝重,叫人内心惶恐似有大事欲降。

柳芮苒被自己父亲凝重心情所感染,柳眉微蹙,一挥华美衣袖,退散一宫侍婢。

“父亲,出了什么事?让父亲如此慌张?”芮苒柔音询问,柳眉似化不开去,心中焦急。只怕父亲也出了何事,自己于深宫之中便真是孤立无援,孤掌难鸣了。

柳丛原抬眸看一眼女儿,又撇开,强忍着眼中泪意,声音苍凉说道:“芮苒,父亲对不起你。”

“父亲何出此言?”

“有人,有人查出父亲私设龙袍。”

柳丛原闭上老目,却泪已滑落,苦涩晦暗,他这一骗只希望能骗一辈子,叫芮苒守落凤寂寥时,不用再受怨恨亲父的悲痛。

“什么?”

柳芮苒惊恐后退两步,瞪大的杏眼满是不可置信,惶恐不安。她抚住心口,勉力在扶椅上坐下,唇瓣颤动,咬唇用力,疼痛却不及心中的慌乱。她不知如何启唇,却终是说道:“父亲,你,你如何会私设龙袍?”

她颤抖着苍白手指指向柳丛原,或许这一动作已是她一生对父亲最不敬的动作。

“芮苒,父亲,父亲对不住你。”

“你想谋权篡位?”柳芮苒声音哑然,已不知如何面对。

“芮苒,你,你必定要救父亲啊。”柳丛原泣声哭泣,悲切长空叫柳芮苒也悲哭泪落。

“你叫我如何帮你?这是逆反死罪,你叫我如何帮你?”柳芮苒掩目痛哭,娇柔身姿颤抖似狂风暴雨下无力柳枝,残落凋零。

“芮苒,现在朝中只有一人可帮我们免九族之祸。”

“何人?”柳芮苒强自镇定,望向自己白发丛生,让自己万万没有想到会有谋逆之心的父亲。

“战寞郡主!”

柳丛原泪眼模糊,这对女儿的一骗再骗,最终将之骗落高宇,降至冷宫凄凉地之罪孽,他甘愿承担,甘愿终身背负。

“她?”

柳芮苒一思再思,却的确没有谁如那温莫一般尊贵。战场军师,万人追从;一国郡主,陛下亲封;前长公主独女,太后宠爱。柳芮苒一闭目,声音沉重,复又说道:“她怎会肯。”

她怎会肯?先不说此事关系重大,本与她温莫无关。光是之前她柳芮苒落井下石,暗中做梗叫颜孜初重伤不醒。以温莫对颜孜初的宠溺,不推波助澜已是极好,怎会雪中送炭?

“她说,只要你认罪下毒谋害皇子。她便帮父亲消灭所有罪证,也叫那掌握罪证的人闭嘴。”

柳丛原心已寒,只想芮苒别怪父亲,别怪父亲懦弱,将所有责任推向他人,别怪父亲无能,就算做奸险谋逆小人也不愿成为你心中仇人。

“我并未向颜孜初下毒,我知这宫中沸沸扬扬全是七殿下被歹人下毒险些丧命,但那人不是我。”柳芮苒泪落无声,双眼睁的浑圆,眼中的激愤不甘满满皆是。

“可是,可是郡主不管真伪,只说你存了害七殿下的心是真的,便不能容你安稳于宫中,如同一枚随时爆炸的弹药危害七殿下安危。”

“呵呵,呵呵呵,她温莫好手段,落井下石,乘人之危使的比本宫强多了。”大声笑出,柳芮苒只觉自己心肺具裂,痛不欲生。

“芮苒,父亲,父亲对不住你。”说完,柳丛原又是一跪,岁月催弯的背脊颤抖。

只是这次柳芮苒未再去搀扶,她自己心中溃败不成军的慌乱谁来扶起,她又能去扶起何人?

“你回去吧,我自会斟量。”

泪落满面,花容不见,杏眼悲切,她还能如何?这是从来宠爱自己的亲父,母亲早逝,是眼前这个将将老矣的灰白发人,亦母亦父将自己抚养成人,也是他费尽心机,尽心筹谋让自己成为这万人仰慕的圣宠宫妃。

“芮苒……”

“你回去!”

柳芮苒已无力强自冷静,这一声咆哮,叫她面目狰狞,额上青筋暴起。

柳丛原愧疚地看女儿一眼,一眼似包涵一生罪孽与宠爱,凝作化不开的千年古冰。

芮苒,父亲曾经对不住百姓,对不住己心,只对得住你;至此以后,父亲必定对得住百姓,对得住己心,却对不住你,对不住你。

安泰殿的偏殿中,柳丛原走后,蜚语入殿,见久立深思的温莫,神色不似忧愁也不似开怀。蜚语思虑片刻,犹豫着最终仍是开口说道:“主上,可要派人去伺柳宫搜巫蛊害人之物?”

温莫微一舒眉,转身朝檀木雕花椅坐去,说道:“不用,我既已与柳老协定,便信的过他能劝服柳芮苒自己认罪毒害皇子。”

那日为何叫千余人说谎,将孜初本无大碍的毒说的极重,极险。也不过是为了今日叫柳妃自己入网,心甘情愿。

她本是不在意柳芮苒一再误会她们温家的,只是没有想到她的不在意竟成了大意,叫那柳妃将注意打到了孜初的身上。这已然触及她的底线,那她怎能不出手。

温莫托杯抿茶,茶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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