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温莫进宫
第十五章 温莫进宫

七日的路程在温莫的快马加鞭下,硬是三日便到了。到了都城,温莫先是去了温府将千余人安置好,而后才又朝皇宫而去。

一路通行无阻,到达乾坤殿时已是未时,日阳偏西,整个大殿笼在一层深浓的金光中。殿上坐着的颜帝,几条笑纹在眼角浮现,那双透亮的双眸却可以看出其年轻时的英姿,定也是个俊朗男子。

温莫掀袍跪地,呼一声万岁,而后方才抬头看去上座,说道:“还请陛下恕微臣私自回都之罪。”

“莫儿必定是有急事才会未得指示便匆忙回都,起来说话吧。”颜帝抬起龙腾黄袍袖,示意温莫起身回话。面上的神情说不出是严肃还是温和,淡笑有之, 威严有之。恩威并施,只是三言两语便能体现,这便是帝王之态。

“微臣确有要事急于向陛下禀报,只是此事说来话长。”温莫起身,面露难为之色。待她将那日里俞阳子所说的计谋仔细道完,又将自己的勘察和看法道尽后,颜帝的脸色愈见凝重。

颜帝沉思片刻,抬眸看向温莫温和说道:“这件事不急于一时半刻,待朕与其他爱卿商讨后再行定论。”

“是,陛下。”温莫躬身回答。

“来,莫儿,到皇舅舅跟前来,这么久不见,看看莫儿是否又长高了些。”颜帝笑开的脸上,细纹浮现,肃穆的皇威中带着疼爱的和蔼之色。这是自己皇妹唯一的女儿,皇妹离世多年后,也只能从自己这个巾帼侄女身上寻找皇妹的影子了。

“皇舅舅说笑了,莫儿今年将二十了,如何还有再长的道理。”温莫笑着走至颜帝跟前,看着颜帝眼中的慈爱关怀,她心中微暖。

“嗯,说的是,这一转眼莫儿都长成大人了,也到了婚嫁的年纪了。若不是朕委任你为御南军事,你这会儿早该嫁了个好人家了,只希望凤鸣她泉下有知不要怨恨朕。”颜帝叹一声,垂下苍凉眼眸,声音中尽是思念与懊恼,没有了皇帝的威严而充满了亲人间的温语。

听见自己母亲的称号,温莫神色一暗,复杂的颜色在那双深邃瞳孔中纠缠,但也不过片刻,她唇角一弯,平静地对着颜帝说道:“陛下不必介怀,是温莫自荐成为一军军师,随军出征,纵使母亲要怪,也是怪温莫这个不孝女儿才是。”

那年的一场烽火燎天,城毁人亡,三军无首,军心涣散。温莫等人想要力挽狂澜,想要重振旗鼓,便必定要先割下丧亲之痛,早立领军,重整军队。于是温莫起草自荐书,用最快的马匹,叫自己最信任的人将之送入皇宫。

她温莫当时立下誓言,此生不破南疆,不报杀父弑母之仇,便永不褪下战甲枪刃,永不凤冠霞帔嫁为人妇。

“朕知道你的性子,说是温和如玉却又执着如疯子,说是执迷不悟却又心思开明。罢了,你总会自己走出来的,去看看孜初那小子吧,挨了两下板子而已,三天都没醒来,也是让人操心的主。”颜帝双手撑在膝上,眉宇中尽是忧愁。

温莫听见颜孜初被挨了两板子,三日未醒,心中忽地一震,启口便想问清事情的原委,却又觉不妥,便朝着颜帝一行礼后告退。

温莫疾步走出乾坤殿再步入安泰殿时,天上连西边的薄光都消失的一干二净。她刚刚踏进殿中便看见几个奴才婢女满脸凝色,心中的担忧不由的又加深了几分。她蹙着眉心,脸上常年的和煦不见,踏进颜孜初寝房时闻到的仍是熟悉的药味,心中又是一窒。

几步走至颜孜初昏迷趴卧的榻前,一旁站着待命的侍女中,却不见流言的身影。温莫起声冰寒,如叫人跌入冰河中,冻得浑身疼痛,她说:“这是怎么回事?流言去哪里了?”

一个还算冷静的机灵丫头回话:“启禀郡主,流言姑娘在照顾信诺。”

“去将她给我叫过来。”温莫厉声说道,肃杀之气于其身散自开来,那种常年战场鲜血白骨磨砺出的凶气,叫这几个待命的婢子颤抖着双腿,险些扑到在地。

“是。”方才平静应答的婢女此时再撑不住神智,慌张逃出房去寻流言。

“你们也都下去。”那婢子走后,温莫凝着一张舒也舒不开的脸,冷着声音挥退众人。

“是。”回答的声音颤抖害怕,答完便都垂着头不敢妄自出声的出去了。

温莫心疼的看着颜孜初布满汗津的娇容,看到那紧皱的精致眉宇,她伸出不算白皙的手指抚去那紧锁眉心,又拿起一旁银盆上的帕子,为他细致的擦尽汗水。

看着他背上盖着的轻薄锦被,温莫微微犹豫,而后起手将锦被掀起,便见那本瓷白无暇的肌肤上两道红肿破皮渗出血丝的印子,触目惊心。温莫心中猛地一抽,抓着锦被的手忽地一紧,咽喉紧涩,不敢再看,她又轻轻将锦被盖上。

等到温莫不知就着摇曳的惨淡黄色烛光看了颜孜初昏迷的睡容多久,门口一阵低缓有序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温莫收起温情的眸色,浑身的气息压抑至沉寂,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叫人有种对于漆黑未知的惧怖。

进来的流言于门口稍微犹豫,因她从未听过郡主那样陌生可怕的声音,如同杀神修罗持着血刃巨大地立在渺小的人前。她垂着头,走至温莫一丈外,不是她拘谨礼仪,而是她从未这样害怕过,只是一道声音便叫人如被凶兽盯着不敢丝毫妄动。

“跪下。”温莫起声,杀气收敛,可寒冷愈盛,温度跌破寒冬腊月,声过处冰封百里。

流言惊恐地抬头看向温莫,她疑惑平时温和有礼,待人亲切的郡主,竟会有如此骇人的一面。当她看到微黄烛光衬得温莫没有丝毫表情,淡漠无神的样子,如同一尊冰像,百年不化时。

她终于明白,郡主那温和的表面和无人敢触及的底线终是被人撕裂踩及了。她不敢再去看温莫那没有丝毫人气的脸,颤着双腿慢慢跪下,仍是未敢发出任何声音。

“孜初身上的伤为何人所受。”她看的出那伤口的力道分明是重重施下后又急着收回造成的,导致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便是孜初当时忽然挺身为他人挡去板子。

流言惊讶一下,后强自平静地回答:“是信诺。”

温莫凝眉,又问道:“为何?”

“三日前,皇后娘娘在凤栖殿惩罚聚众赌博的一众奴才,信诺也在其列。”流言一顿,按住心口的位置,强忍着心中狂跳的害怕。

看一眼温莫,流言复又起声说道:“海福总管指出信诺未进过敬事房便入宫伺候主子,柳妃娘娘言此乃大事,必当当众严惩,皇后娘娘下懿旨廷杖五十。殿下求情无用,情急之下便伏在了信诺的身上,挨了两下板子。当奴婢得知,请动太后救人时,正好看到殿下吐出一口鲜血昏了过去。”

流言又是一顿,略微抬头看看温莫寒冬的神色。等到温莫从幽谷里冒出的寒音响起:“说下去”,她才复开口。

“太后急忙唤来太医将殿下带去医治,太医说殿下体质特殊不敢轻易上药敷裹,只能清理干净伤口,用些止血的常药待殿下清醒过来再说。而信诺,信诺心思纯白,根本不知晓海福总管与娘娘们所说的净身与敬事房是何事,待太后问清了方知,方知信诺乃是天阉。”

流言说完看去温莫的脸色,很想知道信诺天阉的事实,郡主是否早已知道。但转念一想,如郡主般心思仔细谨慎的人,必定是知道了才会将信诺派进宫里伺候殿下的。

想明白的流言心里复杂,她能明白郡主对于殿下的良苦用心。可是当知道信诺竟是个苦命的天阉之身时,她心中的心疼,止也止不住,总觉得这孩子如此遭老天不公对待,自己该多关心关心。

于是便有了今晚,温莫到了颜孜初的房中却不见本该伺候着的流言,而后怒意不止的事。

“流言,五年前我领你入安泰殿时,你答应过我什么?”温莫话音平静,像是无风的夜色里没有涟漪的湖面。

“奴婢答应郡主,此生只要在安泰殿里一日,便衷心服侍七殿下,哪怕丢了性命。”流言垂下头去,眼中含泪。

她一直都记得,那一日腊冬她在辛者院里搓洗着衣物,曾经不沾阳春水的手早已冻裂血来,被一旁的管事嬷嬷看到说自己弄脏了主子们的衣物,便罚自己跪于门廊前,不到翌日清晨不得起来。

那时她心中悲凉痛苦,早已认定自己的一生终要了解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直到一道挺拔清冷的身影遮住了她头顶的幽月之光,问她一声可愿随她走,从此她的人生再次活进了光里。

她的感激从未实实在在的向郡主表达过,所以她尽她最大的能力完成郡主希望她做到的,照顾好殿下,哪怕丢了性命。

“流言,你做到了吗?”温莫终于看向了流言,眸中的清冷寒透了人心,叫流言心口忽痛,如同冰锥扎入,逼的滚热的泪要夺出眼眶。

流言垂头紧咬下唇,胸腔积着一口气不敢吐出,一旦开口,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不软弱的哭泣。

看见流言静默不语,温莫满眼的失望,然后说道:“你没有做到,若你尽心将孜初当做终生的主子,哪怕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今日便不是我让人去唤你,而是你在这寸步不离的等我。”

“郡主……”流言一惊,忽地抬起头看去温莫,竟发现温莫身上的肃杀之气不知何时敛的干干净净,温玉的气质再现,又是那不笑也自带三分笑意的战莫郡主,温府千金。可是流言更加害怕了,她这一刻真真切切的感到郡主再不会给她机会。

“你的主子是孜初,所以我不会叫你离开,也不会说原谅。你下去吧。”温莫收回看向流言的目光,没有在意她的失魂落魄。

待流言离开后,温莫又查看了颜孜初的伤口,确认并未什么大碍,却疑惑为何他至今未醒。唤来两个婢女交给她们自己的随身令牌,明令她们若七殿下有任何情况急速去温府告知自己。

却在她打算起身离开的时候,被一声让人心疼的梦语止住了离开的脚步。

昏迷中的颜孜初似乎很是痛苦,眼角水渍也不知是惊出的汗水还是泪水,只听他呜咽着呢喃:“母后,母后别离开孜初,别。”他茂密的睫羽没有规律的颤动,筛过烛光落在肌肤上的黄光斑粒透着凄冷,他又压抑的声音含糊不清的说着:“战寞,别去,别去,回来,不要死,不要。”

他似乎是做着噩梦了,这让温莫稍稍放心。温莫又坐回颜孜初的床边,伸手轻拍着他的肩膀,柔声安抚他:“好,好,别怕,我没事,我就在这里,我回来了,孜初。”温莫展颜,笑若雏菊,淡雅甜蜜。

打赏投票 书评
自动订阅下一章
A-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