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来越大。

殷红的颜色顺着淅淅沥沥的雨水铺陈开来，留下淡淡的甜腥味。

太子鸿洁白的衣袍上已经滴上了点点绯红，而北夜，几欲倒地，却仍是倔强地咬牙站着。血色流淌，目光胶在慕嫣零的身上，“我不会放弃你的，永远都不会！”

慕嫣零有一丝怔忡，有某一瞬间，她看到了曾经的那个倔强少年。他的眼神也与现在无二，声嘶力竭，“我不要！不要离开！要我怎么放弃你？永远都不要！”

这是刹那光年，人还在，物已非。

那是当初的他，也是当初的自己，拼尽全力所造成的悲剧。毕竟，曾经的一切不是假的，哪怕她现在可以云淡风轻地说放弃，就放弃。

缓步走到太子鸿的身边，慕嫣零长叹一声，“北夜，我们不可能了。过去的事情，我没有后悔，那么也希望你不要纠结于过去了，好好守着手中的现在。”

“北夜，后会无期。”她微笑。

一声震天的雷鸣，北夜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释然，那些过去，她不要了，干脆而洒脱。

如今，只剩他一个还在沉溺，不断下坠，从未想过要拭去那些露珠。

他无力地垂下沉重的眼皮，那挂着雨水的睫毛好像秋霜匍匐的金麦，猩红一点点褪去，墨一般的颜色溶进了复杂的情绪——愤怒，挣扎，悲伤……最终都归于死水一般的平静，“后……后会无期……”

她嘴角弯弯，露出真心的笑容，像个孩子一般，“北夜，祝你幸福。”

风停了，雨歇了。慕嫣零踏着轻快的步伐，将手滑进太子鸿温暖的手掌中，“鸿，我们应该走了。”

太子鸿转过身来，爱怜地摩挲着她的柔荑，“手这样凉，我们回去吃饭吧。”

看着慕嫣零与太子鸿相携而去的温情背影，心蓦地一痛，越来越痛。四下阒然，他分明可以听到，内心深处，蜷缩起来狠狠哭泣的自己。已经结束了吗？

“北夜大人。”舒鸾握住他冰寒似铁的大手，“慕小姐，她，希望你幸福。”

反射性地抽回被舒鸾握住的手，小心翼翼地抬起，想要再触摸一次她的温度，却什么也触不到。风，也没有。

舒鸾黯然地看着自己被拒绝的手，很快便笑着道：“我们回去吧，朔风和宇文无痕他们还在等着北夜大人呢！”这般地卑躬屈膝，却仍旧换不来他的一瞥，哪怕是厌恶。都成了奢求了吧？

渐渐地，他的脸变得模糊不清，失了少年最初的模样。

如果，这一切都可以这般轻易地忘记，那又为何要记起？

“回吧。”这一次，他的语气不带任何情绪。黑暗中，水泊如镜，陌生而广大的黄沙裹挟着一切，此刻，是否会是新的开始？

舒鸾默默地跟上他的脚步，默默观望着他失落的背影，并就此掩埋自己的脸，瞳仁里还有她的透明。一路上都沉默着。

很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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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族，慕嫣零的房间。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太子鸿的忍功这么强。

站在床前，慕嫣零脸色很难看地注视着一脸满足、恬不知耻地憨笑的男子。

刚刚那场与北夜之间的打斗，竟会让他所有的元气抽离，但他却仍然笑着与她说说笑笑，他就这么不在乎自己的命吗？

向前一步，再一步，她把滑落在一边的被角重新盖在他的身上，“鸿……”

太子鸿的心情甭提有多高兴了，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情况，不过可以在情敌面前挣把面子，值了！更何况还看到了娘子惊慌失措的表情，也是赚了不是？

“娘子，一起睡吧？”太子鸿眨眨眼，希望她不会说出让自己绝望的话。

她叹气，“你是在苦肉计，可对？”

“嗯……”他故作思考地样子，犹疑了一会儿，“那娘子会生气吗？”

她点了点头。

太子鸿迅疾地闭上眼睛，高呼道：“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他用傻气的面具来掩住早已阵阵绞痛的心，“没看到，没听到……”

慕嫣零墨蓝色的眼瞳中满是无奈，伸手捂住他的眼睛，沁凉。

“鸿，这些话，我只说一遍。”

“我隐约知道你是不简单的，这段时间……我弄懂了一些事，却也不可避免地承担了相应的代价。”

“今日面对北夜的时候，望见铅云沉沉的阴霾没有？那就是我当时的心情，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刺疼，抽筋剥骨也不过如此了吧？”

一句一句地默默听着，太子鸿的心，也一点一点地沉着。

“但是，当你出现的一瞬间，我便风平浪静。那个时候，我才理直气壮地承认，我不是沉溺于过去的傻瓜，因为我有我的未来。”

“你看，即便这样如此有力地活着，都难免轧于命运的轭下，于嘎吱粉碎的声音中明白某些人和事都是渺小无力的。”

他一急，想要挣脱覆盖在眼睛上的黑暗，却被慕嫣零使力按住。

“娘子，我……”

“嘘！”慕嫣零制止了他的辩解，“我还没说完呢，你不要说话，静静地听着就好。”那平静的声音空灵地像从天那边传来似的。

“你曾经跟我说起，无论怎样，一个人借故堕落总是不值得原谅的，越是被伤害，就越是要活得漂亮。而今，我想走出这暗无天日的感情自残，你愿意与我一起吗？”

那平然的声调隐隐含着一点不确定、不敢确定。何时开始，她竟也这般的自私而不信，即便明白答案的唯一性，也要在千般的确定能够不被辜负之后。可笑！

“娘子，你有没有想过，没有你，才是我的堕落？”

手心处，一片温存的湿润，那是无言的承诺。毕竟深情地代价昭然若揭，不是人人都可以拥有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一生。

大殿下，拜服着忠诚的魔众，他们看着那上首的黑色，畏惧或是崇拜，爱慕或是恭敬。

他，便是希罗大陆最强大的魔主，北夜。

“北夜大人，”宇文无痕圆圆的脸上满是严肃，隐隐还有些不高兴。

朔风的脸色也不大好看，见到他身旁的舒鸾之后，脸色更臭了。

白炽淡淡地扫了一眼她，并无多少起伏的情绪。

整个大殿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冰冷，诡异得连舒鸾都不寒而栗，撇过头，不安地看着北夜。

“怎么？”北夜了无兴趣地问道，即使宇文无痕的表情严肃如斯，他也没有过多的心力去产生兴趣。

朔风看了眼舒鸾，低下头，“白炽在倾灵国的上古典籍里找到了关于冰逸的东西。”

“冰逸？”北夜看向白炽。

白炽并没有直接回答北夜的疑问，而是反问道：“北夜大人，您还记得慕小姐吗？”

再次听到她的名字，心中仍然止不住地酸疼，声音沙哑，“嗯。怎么？”

白炽眉头微皱，迟疑了一会儿，“她可能是您曾经的爱人。”

他们都以为他会有不一样的反应，结果，他只是很平静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白炽解释道：“在慕小姐死……离开之前，我们曾有过一段谈话，她很爱您。”可是你却不记得她了。

白炽继续道：“但是，冰逸虽能愈合一切创伤，却有一处特别的作用。”

舒鸾脸一白，她的秘密这么快就要公之于众了吗？

北夜有些意外，在他的记忆里，零在提到‘冰逸’的时候，舒鸾分明有一瞬间的僵硬，“是什么？”

白炽轻轻吐出两个字，“忘却。”

“忘却？！”

北夜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全身的力气仿佛仿佛被抽干了一般。

“北夜大人……”白炽开始后悔了，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是他没有想到，北夜大人的反应竟是这样。

是不堪一击的脆弱，潦草的后悔。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他忘记了。

原来，由始至终都是他对不起她。

疼，又如何？可是他却依旧想不起。

“哈哈哈……”猛地站起身来，癫狂地大笑着，转身向内室走去，留下一地不切实际的回想，叫人心痛的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