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荒原上的梦境又出现了，这一次阿丑依旧看不清那人的脸。

但阿丑能清楚得看见，那个眉间和眼里有赤色火焰的人，在他的身后，那些渐次涌动的黑色，是无数身穿黑衣黑甲和黑色披风而且面目狰狞、丑陋的杀戮者，还有盘旋在混沌的天空下巨大的紫色蝙蝠。

同时他能听得见他们嘶哑的令人作呕的怒吼：复仇！复仇！

一切看似平静，绮冉却莫名其妙地死在一个乌云密布的早上。

阿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僵硬在鹿其的怀里，脸色苍白得如同阿丑记忆里的童年。

阿丑想到昨晚绮冉还给他们做了一顿难以下咽的晚饭，想到她和鹿其这对恋人还没来得及把结在一起的头发放到琉璃王宫外的许愿坛上，请求步风国师的祝福，他心里便一阵难过。

鹿其抱着绮冉僵硬的尸体坐在地上哭到身体抽搐，度莫似乎是疯了，他冲着阿丑大声叫嚷：“肯定是你，是你这个丑八怪，是你诅咒了她！”他嘶哑的声音与屋外的风吹断树干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显得格外怪异。

阿丑突然觉得这个一向凶恶至极的人此刻竟是如此可怜。

然后度莫又对阿丑大打出手，阿丑站在坚硬的地板上没有躲闪，一如从前，度莫随手抄起长凳就开始打阿丑，阿丑也不反抗，结痂的疤痕似乎得到了统一的号令，齐刷刷地裂开，鲜血染红了阿丑褐色的衣衫。

阿丑清楚地知道，以后他的日子会更加不好过了。

但令人不解的是，绮冉死的时候，之前没有任何征兆，死后身体上也没有任何痕迹，只是那样安静地死了，她就像是懒懒地睡了一次很平常的觉，而她的灵魂似乎是自己去某个遥远的未知空间旅行了。

但是阿丑总觉得绮冉没有死，她还是会像从前那样，在薄暮时绚烂的彩虹里，把最后一碗饭端到阿丑面前，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不说话。

之前绮冉曾对鹿其说，她做过这样一个梦：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周遭是无际的落英，阵阵梵音缓缓拍打着她的耳膜，绯红的樱璃花瓣铺满在地面上，她遇见了一个神秘的美丽女子，她正在教绮冉跳舞。

那女子抚着溢光琴说：“如果你觉得孤独，就奋力起舞吧……”

近半个月来，枯城没有彩虹，没有晴天，一直是乌云密布，怒风驰骋，却一直不下雪。

绮冉死后又接连死了几个少女，她们都跟绮冉一样死在某个乌云密布的早上，一样死得毫无征兆，一样身体上毫无痕迹。

度莫连同这些失去女儿的家人们，在乌云下将那些失去灵魂的尸骨安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充斥于整个枯城。的这给枯城又笼上了一层恐惧的阴影。

而且很快枯城里突然又发生了许多很奇怪的事，人们居然可以看见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们开始出现在城池里、农场里，他们就像多年前那样在到处走走停停，他们似乎依旧生活在多年前平静的枯城。

城池里，男人们依旧在喝酒谈笑，女人们一边织布一边拉着家常，孩子们追逐嬉闹，安宁而祥和地生活在枯城的冬天。

农场里，人们赶马劳作，快活地唱歌。

好几次阿丑都想和他们说话，但是他们都毫无反应，他们就像是不透明的空气，无论怎么做都无法触摸到他们。

有一次，阿丑看见小时候的自己正在被度莫关在冰天雪地的门外冻得瑟瑟发抖，幼小瘦弱的他抽泣着敲门却没有人回应。

当他脱下破烂不堪的粗布短衫刚要递过去的时候，一切却都消失了，看着只有光秃秃的樱璃树的红色大门外的空地，他突然觉得眼角湿润，继而又抿了抿嘴唇，苦笑了一声。

又有一次，阿丑看见六岁的自己正在被大些的孩子们欺负和嘲弄：野小子，臭奴隶，没人要!他们朝他扔石头，他无处躲避，遍体鳞伤的他就只能哭着奔逃。但终于他还是无法触摸到曾经，终于他还是泪流满面。

枯城的时间开始错乱了，就像千年前的那次一样，这是雪灾降临的预兆。

传说若想要一切恢复正常，就需要有人找到雪笺，只有雪笺上用古老的文字记载着如何使枯城度过劫难并使时间恢复正常的方式。

如果不能恢复正常，枯城就要遭遇千年轮回的雪灾，并且在大雪覆盖大地，乌云遮掩彩虹之际，曾经被封印的祭魅军团和被流放的灵魂猎人们将会于其中重新汲取力量，封印将被冲破，祭魅军团重现于尘埃幻世。

而且随着积雪的增加，他们的力量将会变得越来越强大，他们一定会卷土重来，踏上这片安宁和平了千年的土地，再次对不懂幻术而且手无寸铁的无辜枯城人进行肆意的欺侮和杀戮。

而千年之前的那场悲剧将会在此重新上演。

但是雪笺并不存在于枯城里，而是存在于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里，因此找到一个可以去寻找雪笺的人迫在眉睫。

关于这些传说，阿丑都是趁着度莫伤心无暇顾及他之际，偷偷溜到城池里，在最后一家还在营业的酒馆里听到的，他听得毛骨悚然，同时又觉得异常刺激。

阿丑想：“或许我可以去寻找雪笺，这样我就能离开度莫，获得自由了。”

曾经他也想过，趁着去枯城之原赶马的时候逃离，但前几次都不敢，他不知道要去何处寻找另一个归宿，他怕自己会流落街头，风餐露宿，甚至抛尸荒野。这次他终于下定决心要逃离了，但大雪一直未至。

人们都在等步风国师的出现，阿丑也是，他在等他来兑现他的诺言。

二

大理石祭坛上的彩色旗帜在怒风里猎猎作响，这使阿丑想起了那日早晨绮冉死后度莫嘶哑的叫嚷声。人们被召集在琉璃王宫之外的祭祀台下。

步风国师站在翻滚的乌云下面，他面无表情，有些憔悴，风吹乱了他昔日梳理的十分整齐的长发，他轻摇着手中泛着银色光芒的扇子示意让台下的人们保持安静。

他说：“大家不要怕，这里发生的事情，王已经全部知晓，他派我来找那个可以寻来雪笺拯救枯城的人。”

他望着台下停顿了好长时间，期间风将一面蓝色旗的旗杆吹断，然后旗被卷入风中消失在天空里。

随后他继续说：“那个人，就在你们中间。”

“会是谁呢？”台下自然开始议论纷纷，就像一块巨石被投入到波澜不惊的水面，必然会有浪花四溅。

阿丑似乎又听到了上次祭祀时他的声音：

“阿丑，可怜的孩子，当今年的第一片雪花落下的时候，你将获得自由。”

还有那个自称是已经死亡的自己的冰冷话语：

“到那时你将抵达一个透明的国度，你将在一片光晕里看见黎明，你会在一朵鲜花里遇见爱情。”

阿丑有些激动，他挺直了腰回头看了看站在他身后垂丧的鹿其。

阿丑以为步风国师一定会让他留下来或者来找他，但令他失望的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像那场他期待了半个季节却迟迟没有到来的“第一场雪”一样让他失望。

倒是鹿其被国师召唤了去，当天晚上鹿其被召去了那庞大辉煌的琉璃王宫，而且一夜未回。

度莫似乎突然从失去女儿的巨大悲痛里走了出来，刚刚喝完酒的他带着醉意凶恶地说：“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人，鹿其肯定能找回雪笺来拯救我们。”

然后又用手指着正在收拾餐具的阿丑恶狠狠地说：“哪像你？没用的东西！丑八怪，废物一个！”

听到这些话，阿丑彻底绝望了，他打算在第二天黎明到来之前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

因为他觉得与其这样在锈迹斑斑的牢笼里活着，没有自由，没有快乐，倒不如选择死亡，或许这样，他就能获得解脱，从而抵达那个所谓的透明度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