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阿零初次见面后不久,我们又一起聊过几本书的内容,不知不觉有点熟了。
那天补完暑假最后一节课,我照旧兴致勃勃地打开图书馆的大门,本想叫她,却看到有三个人围着她。
她一如既往地用白布盖着眼睛,很有神秘感。这三个人也是因此被吸引了吧。
我随意拿起一本书看,实际上却听着他们的对话。
于是我明白馆长爷爷说的那个毛病究竟是什么了。
隔了一天,我又来到图书馆,悄无声息地坐在椅子上,阿零在叙说自己的经历,听故事的中年女人潸然泪下。
我差点笑了。
像我猜测的那样,下一天也是如出一辙。只不过阿零每次讲自己的身世或经历都不一样。
第一天她说自己是车祸使得眼角膜脱落,第二天就会说因为目睹凶杀现场遭受打击,再也看不见了。
到了第三天,她说自己以前有个残暴的父亲,她的眼睛是被打瞎的。
而她对我是这么说的:她因为目击凶手挖去双眼……
可笑的是,我居然信了。其实我不应该相信,来到图书馆的人也不应该信,只不过阿零太擅长这个了。
她的毛病就是骗人吧。
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的,好像自己真的经历过一般。
我感到受到了打击,一开始她在我心目中是很纯洁的形象,但才这么几天就崩塌了。
她原来是一个黑暗的骗子。
一天早晨,我梳好头发,穿着干净的衣服来到图书馆。我要问阿零骗人的原因。
大门敞开着,我直接走进去。前台是空的,院长好像不在。
“谁来了?”一个警觉的声音响起,我看到阿零穿着一袭白色的连衣裙,手里拄着一根棍子。她走起路来十分艰难,随时都有可能撞到鼻子。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是吗?
“是我,林回。你的白衣服也太多了吧……”
我每次见她,都是白色的衣服,上面也没有什么花纹。她如果头发长一点披下来,兴许还能在晚上吓人。
“我喜欢白色,因为干净。”她掂量了下棍子,然后试探地往地板戳,以便确认前方有没有障碍物。
“馆长爷爷呢?”
“他去医院了,腿脚应该好很多了,最后检查。”
我“哦”了一声,心里在想一件奇怪的事。
阿零好像从不叫馆长“爷爷”,如果是讨厌他,毕竟还是有血缘关系的,她却没有一点礼貌。
虽然我对爸恨之入骨,但称呼是不能免的。
“你为什么要骗人呢?”
她猛然抬起了头,隔着白布我似乎看到了她的目光,又好像没有。
“你知道了?”
“当然了,你怎么能骗人呢,还骗了我……”
“不能骗你吗?”她在前台坐了下来,把棍子歪在一边。对于“欺骗”这个话题她似乎很自豪,以至于她本来想去碰她的盲文,又收手了。
“你这样做很幼稚……”我确信她听到了我的冷笑。
“林回,难道你不是幼稚的吗?”
我沉默,她继续说:“兴冲冲跑来和一个看不见的人谈天说地,一副人是不能撒谎的语气,很有意思吗?”
“你骗人的时候和听众一起哭哭啼啼,不一样无聊么?”
“你要是经历过我的生活,就不会觉得无聊了……”她突然站了起来,“走在街上会有人骂我看着点路,穿衣服永远不知道自己好不好看,想封闭自己会有一堆人闯进来询问我的事情。”
“是先天的吗?我是报社记者,正在做一个盲人的特别报道,可以采访一下你吗?”
她如斯说着,还有很多堵在心里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她不打算说了,因为她开始展开我想听的话题。
“我就是要骗他们,这些人都太虚伪。表面上很同情我,实际上只是嘲笑我,既然如此,倒不如编个可怕的故事骗骗他们。”
我说不出话,果然我无法理解她的人生,只是最后一句话让我感同身受:
“这样他们就不会打搅我了。”
就不会打搅我了。
讨厌的人,都滚出生活!
滚!
“不过呢,被我骗了还听了那么血腥的故事,还回来的只有林回你一个人呢。”
“谁让我想和你做朋友呢?”我有点惭愧了,只好缓解僵硬的气氛。
“我听馆长说,你被治安叫去过。”阿零问的正好是我不想回答的事情。
“对啊,很不愉快,还是不提了。”
她微微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收音机,喃喃地说:“最近发生了好多事呢,上次听人说有乞丐死在街头,好像是喝了变质的饮料……这些天又有什么梅花杀手……”
我心里骤然一冷,要求她再说一遍。
“有个乞丐死在街头,不过我觉得饮料里肯定有毒吧,不然再差的体质也不至于死人……”
她还说了什么,我都听不清楚了。
我眼前展开一幅画面:李明强站在街头望着要饭的乞丐,手里掂了掂那瓶饮料。
他自言自语道:“我才不会喝这种破饮料呢,林回,像你这种的我随便抓一大把……”
他甩了甩胳膊,叫道:“要饭的!大爷赏你的!”
砰!饮料狠狠地砸到乞丐头上,扔东西的人扬长而去,而懂得忍受的乞丐放纵干渴的咽喉,将自己送到极乐世界。
你何必多此一举……
一个声音在我背后说道。
我杀人了!我几乎要喊出来!
嘘……千万别出声……
它又说道。我迅速转过身去,背后空荡荡,没有任何人。
别演戏了,我对自己说,你就是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