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结打了无数的结，结得却是同心。而他们之间也打了无数的结，确是死结。

斯音，你在给我一日。贺齐在心底默念。

此时，身前的朱漆木门被推开：“主上，贺齐这样说，你总该满意了吧。”孙权有些睁不开眼睛，想来是外边的日光强了些。

“公苗，孤多希望这会是真的。”贺齐不理会他，也并不看他的眼神。

“如今该离开的都已经离开了，这院落里主上的三百护卫，也无需留在此地了。”孙权知道，贺齐早已恨极了他，然而他还是相信，时间久了，一切都会好的，毕竟现在，贺齐的身边已无他人。

“公苗，孤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你想带斯音离开，仅凭孤自己一人，是拦不住你的。”贺齐心里有些烦乱，他必须要抓紧时间做他要做的事，斯音等不了多久，他也等不了多久。

“臣恭送主上。”贺齐见孙权还有话要说，下跪恭送道，孙权无奈，“你且好好休息，孤明日再来。”

这一日里，贺齐是争分夺秒，而斯音则是万念俱灰。

第二日一大早，城门口侍卫来贺府报信，说是贺公明从吴郡赶来了。当初离吴郡时，因军中还有事尚未处理，贺齐便留了他在吴郡。贺公明自幼是孤儿，从记事以来就一直跟在贺齐身边，已将贺齐视作了最敬爱的兄长。

贺齐听到消息时，有一刻的愣神，公明也来了。也罢，就当是做个別罢。

贺齐赶去城楼的时候，贺公明也是刚刚从孙权处下来。

“大哥。”贺公明一张脸稚气未开，见着贺齐，一路小跑过来。贺齐突然心下颤了一下，脸色苍白。两兄弟握拳相拥。

贺公明见贺齐脸色难看，忙问道：“大哥身体可是不适？”“不碍事。”贺齐拍了拍他愈渐结实的肩膀朗声笑道：“连你都赶过来了。”

还没有拐进贺府，贺齐就见吴叔一脸焦急的侯在门口。他心里隐隐觉察到不安，唤了他过来。

吴叔却跪倒在贺齐面前：“大人，斯音姑娘不好了。”贺齐顿觉五雷轰顶，他一把纠起吴叔的衣领。“斯音怎了，她怎么了？”贺齐怒声吼道，贺公明一把拉住贺齐：“大哥，你冷静些。”他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却从未见贺齐这般失礼过。

“斯音姑娘是在今早侍卫换班的空档逃出去的，后来我们翻遍了灵岩山，却在山下的小溪处发现了斯音姑娘，寻到时，姑娘早已断了气，半山腰上的许多树枝挂着斯音姑娘所穿的素白锦缎，想来是从山崖上跳了下来，如今尸首就放在灵岩山上。”贺齐听吴叔字字到来，每一个字都如一把刀扎在他的心上。

他甩开贺公明，一路直奔上山。

斯音，我怎么舍得你孤独。

“大哥，大哥。”贺公明一路尾随其后，总觉得，斯音这个名字，分外耳熟。

贺齐到达山顶时，因跑得急，发髻已经凌乱不堪。

那个他一直深爱的女人，就躺在那张与他隔了天地的白布下，无半丝生气。

贺齐跪倒在地，爬到斯音的身边，他掀开那层白色的幔帐，斯音脸色惨白，却恬然的仿若说过去一般。贺齐抚着她的脸，僵硬的仿若灵岩山上的岩石。

“斯音，你在等我半日，我就来接你离开，为何你就等不来呢。”他痛哭流涕，眼泪流到斯音苍白的脸上，贺齐本想的是，先向孙权妥协，然后将手中事务交接，在接走斯音一世不离。

他算到了所有，却终究没有算到她会先他一步离开。

“为何你就不能再多等我半日。”他伏在斯音身上，早已泣不成声。

身后的侍卫递上一条锦缎，说道：“大人，这是在斯音姑娘的手里发现的。”

贺齐展开后，那是用斯音的鲜血写成的，却因浸了水的原因，字迹显得歪七扭八，可是却能分明瞧出几个大字。

“贺齐，不论你如何想，斯音从未有过悔意。”她在这个世上告诉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她不后悔。

“斯音，那么寂寞的路，我怎么舍得你一个人走。”他俯下身去，深深的吻住了她。

没有人能明白这一个吻里，是装了多么大的苦楚。

贺齐的身后传来贺公明的声音。贺齐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把抱起斯音的尸身，快步向着悬崖边走去。

“大哥，你莫要做傻事。”贺公明大声吼道。

“公明，你不懂，这是我一生里做的最开心的事。我与她，以错过太多次，从再见面的时候我就对自己发过誓，生同衾，死同穴。我同她无缘，今生无法相守，唯求死后相拥。”他说的那般释然，低头宠溺的看着怀里的女子，他缓声道：“斯音，今后有我陪你，再不会孤单。”

悬崖上起了风，他们的衣袖宛若吃饱了风的帆。后面的侍卫扑上去，终究是扑了空。

贺公明分明瞧见，贺齐的眼角眉梢是带着笑意的。

“大哥”他跪倒在地上，却突然想起贺齐与刘氏成亲的晚上，他陪他喝了一夜的酒，贺齐口中，一直唤着的，就是斯音。

他朝着悬崖的方向深深叩首。

消息传到孙权那里的时候，他正在煮茶，他一时怔住，滚烫的茶水漫出来，烧得他一个激灵。伯夷忙拿过他手中的茶壶。

孙权茫然道：“伯夷，他们在骗孤，你来告诉孤实话。”“主上，你要节哀，保重身体。”伯夷用衣袖擦掉漫出来茶水。“伯夷，你也在骗孤。”

孙权的手不可抑制的抖起来：“我将斯音放在他身边，不过就是想让他知道爱而不得的滋味，我没有想到他会死啊。”他声音悲痛，已带了哭音。

“孤要贺齐活着，要他活着。”他微颤的话音刚落，殿外就传来贺公明求见的声音。

孙权想起来，那是一个从小便跟着公苗的人：“快传，快传进来。”

那日，他封了贺公明做新都郡的太守，赐名贺齐，而自己却再也没有踏入新都一步，在遥远的吴郡，他每日都能听到新都传来贺齐的消息，他受万民爱戴，为政勤俭。

那样，他会觉得，贺齐一直在。

而贺公明也没有辜负贺齐的期望，终守得一方和平。

能替贺齐活下去，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福分。

后来，他将斯音与贺齐合葬。只立了一块无字的碑。

他站在灵岩山的山顶，想着远处望去，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