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音推开厚重的朱漆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室内一片黯然,无半丝声响。
斯音借着月光寻了火石,点燃了蜡烛。
她四下寻望,在墙角的八宝云纹衣柜处看到了贺齐的影子,憔悴不堪,显得那样落寞。
他的发丝已然凌乱,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一只腿向前伸着,另一只腿躬着膝盖,手搭在上面,看着无丝毫生气。
斯音心下一恸,贺齐,你对她,终究是有情的吧。
贺齐茫然抬头,眼前的女子白衣胜雪,腰身不盈一握,那样直勾勾的望着他。
“斯音……”那声音仿若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喑哑的不像话。
贺齐想要起身,不知是不是一个姿势维持的时间太长,斯音见他身子颤了几下,忙走过去蹲下身来扶住他,轻轻将他的头扣在自己怀里。
“将军,节哀。”曾经,她确实恨他。
倘若不是他,她会是一生无忧安好的千金小姐;倘若不是他,她怎会如今这般颠沛流离沦为棋子。
可是时间越长,她却发现,所有的恨,所有的怨,都化作了想念。是他让她体会半夜醒来什么都抓不住的空洞。
是他让她明白爱一个人是怎样,恨一个人又是怎样。
在许多寂寞无人的里,他的脸无数次在脑海闪过。
她恨自己,为何不恨他。
那样难熬的日子,她静静舔舐伤口,将结了痂的伤疤撕了又撕,逃避,纠结,可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他的爱终究比恨要多。
她还记得,他们初见时,他那样风神俊朗,意气风发。
她出身大家,见过的子弟,多是纨绔,可却从没有人像他这般。分别时,他问她名字,因是偷跑出来,她并未说出名字,更何况,姑娘家的名字,不能被人轻易听了去。
她嫣然回眸:“有缘自会相见。”临了,还不忘补了一句:“我会一直盼着那一天。”
说完便红了脸,不知他的心里会怎样想她,有些微微的悔意,却还是含着笑意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呆在那里,愣头愣脑的样子。
她扑哧一笑,便钻进了车里。
他在她的车后喊道:“终有一日,我会和姑娘再见的。”再见,再见,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相见何如不见时。
分开之后,她春心萌动,整日盼着与他再见。
却不知,再见时,他手里举着长剑,上面染满了鲜血。
唉,过去……
风月枉然,只影阑珊,这一生,奈何情缘太浅。做不成你心口的朱砂痣,更化不了你床前的明月光。
“斯音,都是我的错……”贺齐更深的埋进斯音的怀里。
她雪白的长衫被他的泪染成了一朵朵透明的牡丹,虽不艳丽,却触目惊心。
“当初倘若不是我带她回吴郡,倘若不是我醉酒污了她身子,她本不会死的。”贺齐哽咽道,斯音本不知道刘氏到底是为何而亡,可是心里泛起了一层又一层冰渍。
她知道,刘氏的死和她被安排到贺齐身边一定有着关系。
她知道,她不能令他受到伤害。
“斯音,她本不该死的,本……本不该死的。”斯音听得心里发疼。
“将军,夫人是甘愿的,是甘愿为您而死的。”斯音太了解女人了,那刘氏女定然也是实心实意的爱着贺齐。
“是我害了她呀,斯音,再也不要离开我,不论今后发生何事,都不要再离开我。”
斯音抚着他紧皱的眉目,细声道:“将军,人这一生,欢乐有时,悲伤有时,生离有时,死别亦有时,这人生八苦,都是我们必须要经历的。我们都只是凡人,前路茫茫,终有一别,夫人是这样,斯音亦是如此。让过去过去,前面有更好的前途等着将军。”斯音声音凄凉,满是对命运的无奈与不甘。
可她不得不舍得,因为爱他就是害他。
“斯音,我顾不了那么多,我只想要你,我要我的将来,是有你的将来,是我们的将来。”斯音感觉到贺齐的泪透过层层衣衫,贴近她的肌肤,渗入她的骨血。
“大人,斯音知你难过,睡一睡罢,明日醒来,便将一切都忘掉罢。”
斯音抚着他乌黑凌乱的发丝,贺齐在她怀里声音越来越弱,她听得分明,他临睡前的最后一句:“斯音,不要再离开。”
斯音抹去眼角的泪花:“将军快些睡吧,斯音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大人,斯音多想一直一直陪着你,到雪漫白头,天涯海角,可是大人,这终究……终究是斯音永远做不完的一场梦罢了。
细细碎碎的日光透着雕花的窗打进室内的地板上,贺齐的脸上,层层叠叠的映了许多的日光,有几只桃花伸进窗子,花瓣被风吹了一地,有几瓣吹到贺齐的身边,桃花香送到贺齐的身边。贺齐悠然转醒,脑海中斯音的脸渐渐放大。
他猛地坐起身,身边却空无一人。
斯音,斯音……
“吴叔,吴叔”贺齐一边起身,一边叫着管家他明明记得,昨天,他确实是见到她了,她还在他耳边告诉他,会一直一直在一起,午夜梦回时,他分明感觉到有人在轻轻他,那样真实的触觉,不可能是梦。
“老爷,老奴在。”吴叔一路小跑进来,贺齐扶着填着红漆的铃木桌,身上酸疼的厉害。
“斯音呢,我要去找她。”贺齐一边说着,一边向着门口走去,棕黑色的长衫歪歪扭扭的挂在身上。
“老爷不必去了。”吴叔上前来扶住踉踉跄跄的贺齐,“斯音姑娘,已经离开新都了。”“什么,我分明记得,她昨天还在,在我耳边说着话。”贺齐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斯音姑娘昨夜离府后便不见了踪迹。”吴叔忙跪在地上,扶住满目憔悴的贺齐。
难怪她昨晚那样反常,告诉他前路茫茫,终有一别。
他早该知道的啊。
“主上”他蓦地想起刘氏的死,他不是没有怀疑过,斯音出现的太过离奇,偏偏在他到达新都的时候她也出现。
他想过可能是孙权的安排,可却因为相逢的喜悦并未深想,如今想来,他背后发凉。
若真是孙权将斯音带走,后果不堪设想。
“吴叔,快去背马,我要去吴郡。”他一句话说得太急,竟咳嗽起来,一张脸涨的通红。
“不必去了,孤已经来了。”院落里传来声音,吴叔和贺齐同时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