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凄迷惨淡，城楼在阴郁的月色下越发朦胧，城墙上的孔明灯孔明灯映着旗杆上镌着的“吴”字，闪着惨烈的暗红色。

城墙上是宫殿式的三层山顶阁楼，上两层未掌灯，只有底层的点点烛火映照出上面的弧线，像是刻在木板上的浮雕。

雕栏画栋，却无半丝美感。

眼前的景在我眼前渐渐清晰，我知道我的意识活着，可身体却僵硬的仿若死去，眼前的景，只如幻镜。此时的我，不过是一个看戏的人。

那个世界，我进不去。

黯然的烛火下两个男子的面容逐渐清晰，他们身着大袖衫，平常人家梳就的发髻。

主位上的男子刻意亲近，而一旁的男子则毕恭毕敬。

“公苗，你当真要离开吴郡？”他举杯，一张脸只觉眉目和善，眼底如深潭，满目的淡然。

“臣此行，愿为主上守得天下。”他低着头，身旁的烛火随着他的作揖晃了几晃。

“守住孤的天下，你当真要离孤而去。”已不是第一句的疑问，他已知，该走的终究要走。

“臣去意已绝。”他虽不抬头，他却能感激到他眼底的决心。

“你当真要走……”语气早已不是当初淡然，他自己喃喃道。复又抬头：“既然你去意坚定，孤不拦你便是。”“来人，传孤的令，即日起，命贺齐为新都郡太守，连夜上任。”

“诺。”领旨的大人躬着身退出去。

“主上好生将养，臣告退。”贺齐起身，烛火摇曳，星眉剑目，棱角分明。

“你即已走，何必管我孙权死活？”他语气不善，他也不想多做纠缠。

“臣告退。”贺齐深深叩首，当年的知遇之恩，他必以天下还之，别的，他真的做不到。

贺齐退到殿外，一旁的领事大人忙迎上来：“恭喜贺太守，贺喜贺太守。”贺齐只出于礼貌性的点头一笑。

却听他说道：“当年的周定王，与广元执手共欢，裸衣合睡；春秋卫灵公，与弥子暇分桃而食；战国龙阳君，为魏王扶席而枕；亦有前朝汉哀帝与董贤……”不待他说完，贺齐的脸色已经极其难看。

“不知大人说这些到底意在何为？”贺齐深吸一口气，这个地方，留不得了。

“难道大人不懂我的意思吗？”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贺家管家的声音，原是家里夫人难产，贺齐交代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孙权立在窗前，看着贺齐匆匆离去的背影，眼底闪过极暗的神色。

“伯夷呀！”领事大人刚进入殿内，就听见主上这样叫他。

“是，主上，老奴在。”他默默的走到他身边，关了窗，落了帘。

“已经走远了，主上别看了。”是了，连背影都没了。“老奴好言相劝，可贺将军……”

“罢了…”他摆一摆手：“总有一日，孤会让他体会到这种滋味，甘心回到孤的身旁。”

这种滋味，不过是爱而不得。

贺齐回到府邸的时候，已是深夜，刚一进门，家里的嬷嬷婢子跪了一地。

“恭喜老爷，喜升太守，喜得贵子。”

喜得贵子,“夫人可是生了？纵有太多的烦恼，此时他的语气里也有初为人父的喜悦。

“是呢，是个小公子，母子平安。”耳边传来嬷嬷难以抑制的欣喜。

他早已顾不得院子里乌泱泱的一群人，向着夫人的院落直奔了去。

进门的一刹，贺齐心中极为欢喜，发妻刘氏正倚在雕花的床棱边张望，见他进来，着实松了一口气。

“妾见将军久久不归，就派了管家前去。”她虚弱的喘着气，一张脸，无半点血色。

“辛苦夫人了。”说话间，贺齐一手抱着襁褓中的幼子，一手搂过床上的妻子。

手中的幼子那般小，已经安然睡去。贺齐猛亲了几口，孩子的嘴动了动，又恬然睡去，贺齐将他托给立在旁边的嬷嬷，转身对着妻子时，却发现她在笑。

他执过她的手，再一次说道：“夫人辛苦了。”

刘氏眼里已泛了泪花：“妾身何德何能，今生可为将军诞下麟儿。”

贺齐在山越时，曾惩奸除恶，救了她一家，为报恩，她成了他的贴身丫鬟，尽管他数次拒绝。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她一生的信仰。她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这一张清秀的脸和一个清白的身子。

贺齐不是不知道她的用心，每次见她，都躲避的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就在孙权为他办的一场庆功宴上，他喝得烂醉，而她，就在那时进了他的房间。

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他污了她清白，只好娶她；她嫁了如意郎，还为他诞下麟儿，如今他这样开心的笑，她当真是死也满足了。

贺齐吸了口气，在她耳边说道：“主上令我连夜赶赴新都郡上任。”她听得出来他语气中的担忧。

“这是好事，只是妾身这身子怕是这些时日不能再将军身边伺候了。”贺齐拍一拍她的手，笑道：“你好好在吴郡养着，吃穿用度，和从前一样，等他日身子好了，便带着孩儿前来寻我。”

刘氏扎进贺齐的怀里：“孩儿还没有名字，将军临行前取一个吧！”贺齐拥住她的肩道：“就唤作贺达，愿以后一切顺达，也希望你们早日到达我的身边。”

她更深的埋进他的怀里，从前，他对她，从不说这些的。

这个孩子，果真是她命里的贵人。

贺齐到达新都的时候已是翌日午时，因不喜奢靡，前来迎接的人并不多。新都虽比不上吴国都城，却也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贺齐再来之前就已经对这里的山水有过分析，灵岩山四面环水，地势显要，易守难攻，建都最为合宜。

贺齐进府邸的时候，不经意听见门口处的小斯正讨论妙音坊里新来了一位姑娘，有一个小斯甚至夸张到：“这姑娘原本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哪。”

贺齐听他们说的传神，不由勾起唇角。他虽从未去过那种地方，可也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

那两个小斯见贺齐就在身后，脸色已然白了一大截，管家更是严声喝到：“你们在谈论什么污言秽语。”

贺齐向来治军严明，对待下属更是赏罚分明。两个小斯已经吓得全身颤抖了。

贺齐倒不生气，只说道：“食色，性也。只是不要说得太夸张才好。”

贺齐正欲举步踏入殿内，听见地上跪着的小斯道：“将军，小的没有夸张。”话音刚落，管家一脚踢了过去。

贺齐抿着嘴踏入了房内。

门外的两个小斯偷偷乐道：“大将军也并非都是传闻中那般凶神恶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