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依旧在下着，片片雪花在寒风中旋转、跳跃，最终落在屋顶上，落在树上，也落在人的心间。

我着一件披风，踏上被白雪覆盖的竹梯，来到楚莫的房门前，却发现竹门未关。

正要抬手叩门，屋内却传出楚莫温文尔雅的声调：“进来吧。”

我略微惊讶了一下，方走了进去。

只见楚莫手里挥着狼毫，口中念念有词：“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丛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我笑了笑，道：“楚公子喜欢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楚莫道：“甚是喜欢，此种闲情雅致，人人称羡。只可惜我摩临了许久，依然无法摩临出王公的行书绝韵。”

我笑道：“自古书法家，总是各成一体的。唐有颜真卿、柳公权的颜筋柳骨，宋有东坡居士的行楷新迹，明有文徵明的蝇头小楷，个人书法皆有其绝妙之处。若是人人都写得一手同样的字，岂非无趣？想必公子也有自己独特的风格，何必一心模仿呢？”

楚莫赞赏地看着我，笑道：“你说得有理。”

我笑了笑，进入正题，道：“你好像知道我会来。蕙芝已经告诉你了？”

楚莫道：“不用她告诉我，我也知道。沐苏雅.冬语格格是多赫尔.瑞瑄贝勒的福晋，我想这件事大部分人都知道。”

是啊，沐王府的名声也许不大，但成王府的名声却是威震天下的。瑞瑄身为成王府唯一的贝勒，他的婚事为大多数人所知晓也是不足为奇的。我道：“那你之前怎么都不问我？”

楚莫搁下手中的笔，笑道：“你每日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想必是与瑞瑄贝勒闹了一些不痛快，我若问你，岂不是触动你的伤口？倒不如装作若无其事来得好。”

“你倒是会为人着想。”我虽笑着，眉间却透着藏不住的忧伤，道，“你说的不错，我们的确不痛快了，因为他做了一些事，伤了我的心。”

楚莫道：“夫妻之间吵吵闹闹也算正常。那你现在呢，打算原谅他么？”

我摇了摇头，又轻叹口气，道：“我不知道。今天是正月十四，明天就是元宵佳节了，都已经八天了，他还未来找我。”

楚莫道：“也许并非他不来找你，而是找不到呢？”

“会找不到么？”我低喃了一句，看向悬在墙壁上的那副墨竹图，眼露愁绪。

“竹音寨虽说离北平城不远，但毕竟地处山间，要想找到，也需要消耗些时日。”楚莫思虑了一会儿，道，“你被抓当日可有人相陪？”

我摇摇头，道：“那日我是一个人偷偷出府的。”

楚莫道：“这就是了。你身旁既无人陪伴，且那日我兄弟并非暴露自己的身份，这天下的土匪又数不胜数，你家人岂能轻易知道你身在何处？”

我看着楚莫，笑了笑，道：“我家人既然不知道，那你想要等我家人来救我，岂非要等到猴年马月？”

楚莫抿唇微笑着，不作言语。

“你已经通知他们了，是么？”我道出了心中的猜想。

楚莫道：“这么多天了，是时候放你回去了。”

我心下感激，却又不免担心。道：“若你放了我，寨子里的兄弟们岂不是会对此不满？”

楚莫看着我，略微一笑，道：“是成王府和沐王府的人来救你，并非我自愿放了你，但我若不放你，岂不是要惹上灭寨之祸？”

我看着他，心中不禁感慨万分。进了一趟山寨，本该是会毁了一生，却未料遇到这么一个温文儒雅的善心人。在竹音寨的日子虽短，却已对这里产生了一种留恋之情。只是这样的留恋却远远不及我对瑞瑄的感情，即使他伤我再深，我依然没有办法不爱他。自从嫁给瑞瑄，便注定了我虐心的一生，爱恨缠绵，欢喜忧愁，真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我正欲讲话，楚莫又道：“但我不会让他轻易带走你。他若真心爱你，即使受尽苦难，也会将你救回去。”

“你的意思是？”我疑惑道，“要让瑞瑄受苦？”

楚莫点点头，道：“这样他才会更加珍惜你。”

“可是...”我道，“无论如何，我是断断不忍心让瑞瑄受苦的。”

楚莫笑道：“妻子心疼丈夫是自然的。但这是一个让你看清你在他心目中分量的好机会，你舍得放弃么？”

我犹豫了些许，道：“即使如此，我还是不愿因此伤了瑞瑄。”

楚莫道：“只是一些小磨难罢了！他既是你的丈夫，我也不愿伤他。”

我思虑了一会儿，向他绽放一抹感激的微笑，道：“楚公子，谢谢你如此用心良苦。”

楚莫笑道：“且不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就说认识你，也是我人生一大乐事，能帮到你，我开心。”

正说着，门外掠过一抹草绿色的身影。

我知道那是蕙芝，便道：“蕙芝恐怕对你已经情根深种，是无论如何都斩不断的了。”

楚莫眉头深皱，道：“要我娶自己的妹妹为妻，我实在做不到。”

我道：“她毕竟不是你的亲妹妹。只要真心相爱，有何不可？”

楚莫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对蕙芝只有兄妹之情。”

我看着楚莫一会儿，不由叹道：“你若不愿娶她，恐怕将会对她造成巨大的伤害。也许到那时候，你会追悔莫及的。”

楚莫的眉头越皱越深，俊朗的脸上已经浮现出掩不住的无奈。

“公子还是考虑清楚吧。”我向他欠了欠身，便走了出去。

屋外的雪花纷纷扬扬。透过白雪，我将眸光定格在远方，久久不愿移开。他，快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