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着躯体四周传来的阵阵暖意，本已游移涣散的意识渐渐被重新拉了回来，再也感觉不到一丝寒冷，可伴随温暖而来的却是感受着周身鞭痕那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青竹眉心轻轻向内蹙了蹙，想要睁开眼来，可浑身上下却一点力气也无，平素单薄的眼皮此时却如同灌了重铅一般，任他再如何使劲，也睁不开了，便在这时，一声似从极远之地传来的嘈杂喧闹在耳畔隐约响起，隐隐嗡嗡，是那般模糊不清……

赫连焦急地望着昏睡在榻上犹自昏迷不醒的青竹，看着屋外天空逐渐被渲染上的一层薄薄晨光，此刻心急似火，再也顾不得淳于晏同他一早交待的那些话，几步走到青竹床前，急道：“都这许多天了，怎么他还不醒，今日便是受降之日，倘若他再不……”

淳于晏此时神色也早无了几日前的斟酌稳定，一只手轻轻抚上昏睡中青竹的胸前，看着床榻旁的一滩血迹，花白的眉头紧紧蹙起，便在此时，又是一股鲜血毫无预兆的从青竹唇边轻轻流了出来，淳于晏心中一沉，表面却依旧沉稳，转头对候在一旁的淳于辰说道：“拿纱巾来！”

轻轻将青竹口中呕出的鲜血擦拭干净，淳于晏伸手轻轻搭在青竹怀腕处，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了一句：“这是公子第七次呕血了……”

淳于晏当即不再迟疑，从针包处掏出一共十四枚银针，即便此刻青竹浑身上下已被纱布包了个严严实实，淳于晏却还是准确无误将手中银针全部送入了青竹穴内，望着青竹胸廓变得逐渐规律，这才抹了一把额间大汗，轻轻舒了一口气来。

一旁紧张望着的王凤如今面色也稍缓，随即便怒不可遏将赫连望着：“公子便连命都快没了，你却还惦记着受降！不错，赫连将军，倘若那日没有你，公子和王凤都已是刘玄刀下亡魂，可你也看见了方才公子是如何一副模样，王凤便将话撂在这里，即便是公子醒了，也只能在这休养，我们哪也不去！”

“你说什么！”赫连向前一步，狠狠将王凤望着：“那栾小姐又该如何！即便是谢青竹那样抛弃小姐，可小姐在赤眉这段日子都始终没有忘记他谢青竹！太康城下，是小姐披麻戴孝替谢方守灵三月有余。长安城内，为换得谢青竹平安，小姐不惜举赤眉全军之力攻下长安向刘玄要人！可这些时日，若不是樊将军一直将谢青竹身患重疾的消息严丝无缝地瞒了下来，只让栾小姐知道他被刘玄扣押的消息，哪怕只让栾小姐知道这些时日谢青竹一直是住在国医圣手淳于晏府上，凭着栾小姐的聪慧，怎会不知谢青竹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么便是昔日谢青竹那般决绝将小姐抛弃的原因小姐也不是不能猜到了。”

赫连上前一步：“我们做这许多是为了什么，还不都是为了将栾小姐一起瞒着！可若是今日赤眉受降谢青竹却并不出面，栾小姐随后必会寻到此处，当小姐看到的却是这副奄奄一息的谢青竹，小姐哪还能不知晓全部！你告诉我，昔日谢青竹费那么大一番周折将栾小姐瞒着又为了什么？倘若早知如此，早知会如此……我和樊将军断不会再帮谢青竹！”

阿栾……

青竹在昏昏沉沉的意识中将这响在耳畔边模糊不清的纠葛听个大概，阿栾，即便是我将你伤的这么深，你心中还有我么……

不知为何，心底处一种浓浓的苦涩便泛上心头，那种感觉，便似是整个舌尖都被浸入到浓稠的胆汁中，苦的几要渗入了心扉。上一次在昆阳身中李轶下的银环蛇毒，他也是这么晕了过去，只是那时他并非独自一人，还有阿栾陪着他，想起倒在她怀中失去意识前耳边传来她撕心裂肺的痛哭，青竹便知道，倘若他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只怕阿栾也不会抛下自己独活世间，这便是她，那个在街上求着他买了糖人分着吃的苏栾，那个可以同他一起生，同他一起死的苏栾……

不行，那人说的不错，倘若最后阿栾见到是这幅模样的自己，那么以前为了抛弃她做的一切，凭着她的聪慧，都会被她看穿吧？

想到这里，青竹便开始强自挣扎起来，妄图挣脱这无望无际的虚无……

“够了！”淳于晏怒哼一声，拂袖便将已是争锋相对的两人从中隔开，此时一种医者不怒自威的气势迫得这两位久经沙场的悍将一时竟都不能说出一字，淳于晏不满看了王凤一眼，冲赫连赔礼道：“王凤将军说话虽是蛮横了些，可这位将军你也看到了公子方才的症状，如今莫说公子今日能否苏醒，便是日后……”

“便是日后能否撑过这关都是未知。”淳于晏轻轻叹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眼犹在昏迷中的青竹，惋惜摇了摇头，昔日说的三年之命，本才过了一年左右，剩下这段时日便更该惜时如金，却不曾想一场牢狱竟将他害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便在这时，一声闷哼从青竹鼻中缓缓传了出来，淳于晏一惊，一把到了古稀之年的骨头此刻矫健一步抢到青竹身边，单手切在青竹腕上，面色露出一分喜意，声音已然激动地打着颤：“公子快醒了！”

正怒目相视的赫连同王凤闻言皆是面色一霁，当即也不再顾得上方才的一通针锋相对，急急往床榻边围拢过来。

努力攒出一丝力气，青竹缓缓将沉重的眼皮睁开，只见眼前一阵刺眼光亮，不禁轻轻将眼睛眯起，看着近处明暗不明模糊不清的几团光影，轻轻皱了皱眉，随即又轻轻将眼闭上，再睁开时，瞳孔已然适应了眼前的明亮。

青竹费力将头往左侧偏了偏，看着塌边屏息一脸关切模样将他望着的几人，心中不禁一暖，淳于晏，淳于辰，王凤……

青竹游移的视线最后定在最末处赫连的身上，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意：“若我没记错，你便是那次将阿栾从宛城一路护送过来，最后一同来到昆阳的那名侍卫，我记得你，你的名字是叫赫连？”

看着赫连面上那抹惊异的神情，青竹不以为意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

见赫连点了点头，青竹淡淡一笑：“从前，只要是阿栾身边的，便没有是我不知道的。”

青竹望着赫连：“你刚才说的不错，我也都听到了，倘若阿栾看到的是这幅模样的我，以前为了瞒下她所做的一切都将是枉然，你说今日便是刘玄献城的日子？”

赫连轻轻点了点头，青竹慨然一叹：“时间过得好快啊……”

青竹抬头望了一眼屋外已是大白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抬头望向淳于晏，神色却是从未有过的肃然，虚弱着近似请求道：“我知道先生一直将我待作自家晚辈一般疼惜，可今次为了她，便只好劳烦先生……”

淳于晏犹豫一会儿：“你想老夫怎么做？”

听着青竹缓缓开口，淳于晏面色一变，却见青竹一脸决绝的神情，淳于晏最终咬牙点了点头，含泪道：“好……”

安排好一切，青竹看着赫连淡淡一笑：“现在，可否同我说说阿栾在赤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