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解衣坐在床沿，感受着身后每一针插入身中的刺骨疼痛，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豆大的汗珠便顺着瘦削的脸庞流了下来。

青竹拿出早已准备在手中的绢帛，顺着颊边将汗渍轻轻擦拭干净，听着身后淳于晏将昨日朝堂上刘玄一口气册封十四位异姓王当做笑话说了出来。

青竹眉头轻轻一蹙：“我知道刘玄喜欢权利，却还没料到这只是才入长安第一天他便已按耐不住要对功臣下手了，封王……”

“这个以退为进釜底抽薪的手法倒也高明，若是放在日后未尝不可，可惜了如今刘玄根基上前，若是硬要如此作为只不过自毁长城罢了。”

青竹释然一笑，虽说汉军对他谢氏一门总算有几分香火情，可从父亲被刘玄害死在太康那日起，他同汉军便再无瓜葛，何况还有他同刘秀的约定，青竹轻轻阖上双眼，感受着身后银针渡穴处火辣辣的疼痛，信口问道：“除了那些被封的异姓王，如今汉军是何人掌权啊？”

淳于晏看着此时满头大汗，唇角微白显然已是虚弱疲惫至极的青竹，却还偏偏强撑着若无其事似得和他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这些闲话，心中微微一酸，却还是开口应道：“除了刘玄和那些被封的异姓王，如今汉军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便要数赵萌了。”

“赵萌？”青竹眉头不经意挑了挑，汉军中有这号人物么？

淳于晏见青竹许久未再出声，按着他对这位后生的理解，不禁出口解释道：“赵萌的女儿韩姬已正式被刘玄册封为后，仔细算来这赵萌也算是刘玄的老丈人，昨日朝堂之上刘玄大肆封王之后，倒是给他这老丈人谋了个实差，如今赵萌官拜司马，同昔日你父亲的职位一样，确是一个可以呼风唤雨的官职。”

青竹隐约觉得事有蹊跷，赵萌既是国戚，封他个官职也是应该，可他认识的刘玄，决不会因此便将大司马这掌管军队的重要职位随意交付，青竹皱了皱眉：“这赵萌可有本事？”

淳于晏淡淡摇了摇头：“这倒没听说，对了！”

淳于晏似是猛然想到什么：“倒有这么一个传闻，听说建议刘玄大肆分封异姓功臣王位的，便是赵萌。”

青竹闻言不仅没有随之释然，相较之前眉头反而蹙的更紧了，他对赵萌已经有了些许映象，那还是在汉军时有过几次见过这人，可奈何这人着实平庸之极，未曾给他留下什么映象，可便是这样平庸的一个人为刘玄献上了这‘高明’的计策，青竹伸手抚额摇了摇头，不对，不对……

青竹猛然睁眼，莫非这背后有人故意操纵？

那会是谁，谁会有这个手笔？他又想干些什么？

淳于晏愕然看着前方青竹浑身陡然绷紧的肌肉，不由担心道：“银针还在渡穴，公子你如今这幅模样，只怕……”

话还没说完，只听前方谢二公子用力吸了一口凉气，便连淳于晏这个同病患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医者，听得这阵抽气都只觉后背一凉。

与此同时，远在山东的苏栾将樊崇递过的一件长披披在身上，犹觉不够，又拿手在两侧紧了紧衣服，苦闷道：“这才秋天，怎么变天变这么快？”

樊崇匪夷所思看着苏栾，木讷着摇了摇头：“没变天啊。”

苏栾看都不看樊崇一眼，鄙夷道：“你穿这么多当然不冷了，奇怪，这太阳还出的好好的啊……”

樊崇伸手摸了摸他今早出门随意穿上的一件单薄衣袖，一阵委屈涌上心头：“真不冷啊。”

苏栾理都不理他，只是又打了一个寒颤：“快让人再给我拿件衣裳，算了，直接将那件鹿绒做的斜批给我拿过来。”

樊崇郁闷应了一声，郁闷穿着单薄的衣袖去给苏栾拿斜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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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香坊，河北邯郸最为知名的一处歌舞坊，今日坐于台下观赏歌舞的，却只有区区两人，刘秀和苏旷。

刘秀惫懒地将嗑完的瓜子皮信手将地上一扔，携起酒盏同苏旷碰了个皮，笑着指着台中一群红裙舞袖道：“难怪昔日你会挑中这里，河北倒也的确是得天独厚，这几年中原都乱成了何种模样，可偏偏在这新朝，汉军和赤眉的夹角间，形成这么一方净土，难得，难得啊……”

苏旷看着一旁放荡不羁的刘秀，目中隐隐闪过一丝骇然，却还是强颜笑答道：“是啊，可如今刘玄攻入长安，登上帝位，这新任顶替你的招抚使已经在来的路上，只怕这河北已经被刘玄惦记上了，打破平衡只是朝夕之事了。”

刘秀将苏旷的话信口接过：“这路是刘玄给的，可走不走是我们自己选的，如今平衡虽被打破，可再重建一个新的平衡出来也并非难事，想必你我二人联手，便是刘玄再要惦记河北也要再思量思量了。再加之赤眉，若是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即便是逐鹿中原也未尝没有机会。”

苏旷神色间隐现一股不甘，拳头紧紧攥起，这本是他昔日从宛城逃离时的算计，却不成想如今却要刘秀来与他分一杯羹。可即便是再不甘心又能如何，且不说刘秀新娶了河北真定王最疼爱的外甥女郭圣通，得到了一支可以在河北呼风唤雨的兵力，单是苏旷如今得罪的势力已然太多，倘若如今他身在河北的消息泄露出去，只怕这河北就将成为他的葬身之地。如今刘秀虽然攥着他的秘密，可他又不要他的性命，他又还有其他路可选么？想到这里，苏旷捏紧的拳头又悄然松开。

苏旷心中喟然一叹，一个谢青竹，一个刘秀，前后遇到这两个年轻人，曾经那个汉军，究竟还有多少是他不曾发现的？他如今这幅模样，也算败得不冤：“我明白了，那么……”

苏旷脸色一沉，目光一凝：“等信任招抚使到河北之时，便是用他的人头正式同刘玄宣战之日！”

刘秀轻轻一笑，愉快的将一只手伸在半空，苏旷迟疑一会儿，左手缓缓向刘秀伸去，只听啪啪三声脆响，一个简约的盟誓便在一片红螺舞袖中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