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的东海底，荧蓝的海水灌注在黑暗这个怪兽的大口中，瞬间被吞噬，消失不见。

飘荡的海藻随水流摆动着身姿，，并不成群结队，孤独地寻找着方向。

被一丛丛的海藻包围着的海水中央，是一个用天山池水建成的水牢。

水牢中的人此时正紧闭双目，盘腿打坐，看上去自在恬静，不像再受罚，倒有几分享受的意味。

冥川背着凰从海面一路下到海底，刚走到水牢前，就有两个虾兵蟹将从水草后面冒出来，嘴巴一开一合，凶神恶煞地问他们：“来者何人？”

凰原本想与他们周旋片刻，冥川却没耐心与他们废话，直接一掌把他们打飞到远处。

凰看着那两个虾兵蟹将歪着嘴，蹬着腿飘上了海面，不无可惜地说：“干嘛这么快杀了他们，带回去煮个汤喝也不错啊。”

冥川却不与她开玩笑：“你还有这个心情吗，事不宜迟，我们赶快放共工出来才是要紧事。”

“干嘛这么严肃。”

凰有意逗他，可冥川明显没这个心情。

从他知道了她分裂灵魂，炼化九日时起，他就是这幅样子，冷着一张脸，也不回应她的戏语。

仿佛天塌下来了般，时时都是满目凝重，做事雷厉风行，半刻拖沓不得。

手下的人最近没少被他骂，都说冥川大人转了性子，可怕得很，以前常爱跟他套近乎，接近他的，现在都避他不及。

凰看在眼里，既愧疚又心疼。偶尔故意去磨他，他总冷淡得躲开。弄得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这么想着，两人来到了水牢前，凰的思绪不由被打断。

抬头看向牢中的共工，还和以前一样的眉眼，嘴角邪魅的笑依旧那么玩世不恭。

好像时光和记忆在他身上已经停止，停止在那年的五行殿。

凰扬袖欲挥，冥川却先她一步打碎水牢。动完手还不忘嘱咐她：“你最近少用神力，身体要紧。”

凰不语，水牢砰然碎裂，天池之水随涌动的海水飘远。

冥川背着她靠近共工。后者仿佛没感受到周围的一切变化，仍无动于衷地闭目打坐。

凰先开口叫他：“共工……”

共工终于睁开眼，却充满了陌生，抬头看向她道：“你是谁？”

凰有一瞬间的慌乱：“共工，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凰啊！”

“凰？”共工垂下双眸，偏着头想了一会儿，道：“你是哪个凰？是我认识的那个凰，还是魔族鼎鼎有名的魔君凤凰？”

凰这才明白共工话里的意思。心头一酸，不可置信地问他：“你是在怪我吗？”

共工好笑地哼了两声，冷冷道：“不敢，魔君如今掌握着妖魔冥三界，又是凤鸟神尊转世，我一个小小水神，如何敢对魔君不敬。”

“共工，你不要这样。”凰哀求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

共工却打断她，质问道：“我不要怎样？是我不要这样说你，还是我不要用这种态度对你？你看看你做出的那些事，你说，你还配我用真心待你吗？”

“你不能这样说君上。”冥川放下在他背上如小兔般瑟瑟发抖的凰，直勾勾地瞪着共工道：“君上做这一切，都不是为了她自己。她现在已经……还是坚持要亲自来救你，你该体谅她。”

“体谅她，我怎么体谅她？体谅她杀了那么多的人，体谅她被仇恨噬了心，所以要毁了整个天下？你说，我该怎么体谅？”

共工此时已经气极站起，可他没有靠近凰，而是站在原地，继续道：“我不是不知道她当初遭遇了什么，我也心疼她，也明白她的心情。可那些无辜的生灵有什么错，她怎么能没有半点怜悯之心就要了他们的命，你还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单纯的小女孩吗？”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共工怒火盈身，神力下意识地释放了出来。

凰感应到他的神力，苦笑着问他：“你要杀了我，替天行道吗？你现在动手，轻而易举，而且，我绝不会让小川帮我。”

“君上……”冥川开口欲劝，被凰抬手挡下。

只见她一步又一步的缓缓走到共工面前，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额前，漾开一个解脱的笑，道：“你要是真的觉得我在祸害苍生，为害天下，你现在就杀了我吧。”

共工的手贴在她的额头上，魔石的凉意从他的掌心穿透全身。

杀了她！杀了她！

共工心底这样怒吼着，提起全部神力却迟迟无法动手，许久后，他似终于看清自己心底暗藏的不忍，颓然收手，恨恨道：“你走吧，我不杀你，帝尊也一定不会放过你，你好自为之。今日是你我最后一次以朋友的身份相见，下次再见，我们就是敌人，我绝不会顾念往日情分，一定手刃了你为无辜冤死的百姓报仇。”

说完，共工转身欲走。

凰却在他手中塞进一只一人长的黑玉匣，道：“这匣子里的东西是唯一可以解人间此次大劫之物。算是我看在你我曾为挚友，你为我牺牲良多的份上，最后给神族和人界的一次机会，你拿着它去找有穷国中一个叫后羿的男子，便能救万民于水火。这是我对你最后的报答，以后就如你所说，我们只能当敌人了。”

共工低头看了看那只黑玉匣，脚步停在原地。片刻后，他仿佛下定了决心般，握紧黑玉匣，大步流星地离去。

凰注视着共工走远，身子晃了两晃，站立不稳。冥川赶忙上前扶住她，凰拍了拍他的手背，强撑起一抹微笑道：“我没事，我们走吧。”

冥川答声：“好。”蹲下身，背起她，飞出了东海。

曾经，“朋友”这两个字，是凰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那时，她身边有祝融，有共工，有小输，还有距离虽远，但彼此牵挂的后羿哥哥。

即使她失去了父亲，离开了奶奶，她仍旧觉得温暖，因为这些人给她的关怀爱护，仿佛看不到尽头的沙漠中突然出现的甘泉，使她的生命充满希望和色彩。

但现在，他们都离开了，只留下她在回忆里不断重温那些痛彻心扉的过往，她就像被遗弃的孩子，无助、彷徨。

她甚至不能去找他们，不能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中乞求他们的原谅。

只因为，她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厄和苦痛。

所以，她甘愿一个人承受，承受一切即将到来的误解，怨骂，还有属于她的宿命。

她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