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的夜沉沉游荡，似有巨人以天为绢挥毫泼墨，绘出一幅长画。冥川坐在凰床边安静看书。凰在他脚边环臂抱膝望着夜色出神。不知从何时开始，两人也可以像一双旧友，安静恬淡的相处。殿角夜明珠的莹润光芒交织成一张光罩，将整座大殿包裹起来。

“今天你还想听什么故事？”冥川保持着低头看书的姿势，阴影中的眼皮微抬，不易察觉地盯着凰发怔。

“每天听人间的事听腻了，小川，今天给我讲讲魔界的事吧。”如此亲昵的称呼用在冥川身上实在有些不搭调，可凰并不这么认为。她觉得，人越上了年纪，就越要保留一颗年轻的心，这样才能充满活力，拥有青春的面庞。

至于她为什么想当然地把冥川当做上了年纪的老者，她的回答只有一个：女人的直觉。

于是，在某位自觉拥有犀利直觉的“女人”的不断折磨下，冥川痛心疾首地接受了这个除了凰之外没人再敢如此唤他的称呼，到现在，他已经可以麻木的将那两个字当做耳旁风，听过且过了。

“魔界？魔界什么事？”冥川平静地翻过书页，装作只听到了最后一句话。凰长“嗯”一声，似在思考，许久后，像是终于想起来般拊掌大叹：“啊，要不说说魔帝吧。”

冥川的手顿住，凰虽看不清他表情，却能感觉到他的灼灼目光快要将她穿透。

“即便我说了，你也不可能伤到尊帝一分一毫。”冥川放下书，一句话挑明凰的意图。

凰暗自吐吐舌，极为不屑。这魔界就是喜欢跟神界对着干，天帝是神界的帝尊，魔帝就要做魔界的尊帝。可惜，他碰到的是她凰。她能上得神宫，让天帝对自己另眼相看，就能在他魔帝自己的地盘里杀了他为父亲报仇。

想是这么想，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凰堆满讨好的笑，状似娇嗔的推冥川一把，道：“哎呀，怎么可能，你想多了。别说我在你的‘保护’下连这座大殿都走不出去，就算我出去了，如你所说，我也不可能伤到魔帝一分一毫，所以你跟我讲讲又如何，权当帮我解闷了。”

冥川不说话，似还在考虑。凰佯装生气地背过身去，似怨妇般抽抽搭搭地控诉：“哼，我就知道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用来安抚我的，连我这么点小小的要求都不满足，我看你抓我来就是为了要我性命的，既然如此，你干脆现在便一刀杀了我，让你落个省心，也免得烦你整日照顾我。”

冥川何尝不知道她在故意使小性子逼他透露魔帝的事给她，但这小女孩在他眼中不过一朵未长开的雏菊，虽坚韧美丽，但也过分弱小，需要好好保护。因此，即使他知道凰故作姿态骗他开口，他还是将她扶到床上坐好，替她擦去偷偷点在眼角的几滴茶水，浅叹口气，道：“你想听，我便说与你听，可我希望你知道，我将这些告诉你，不是为了帮你报仇，只是让你明白，以你一人之力，难敌尊帝一二。”

见女孩转眼收起悲戚神情，又笑开来。冥川无奈地替她正好凌乱的裙裾，缓缓开口道：“世事皆有两面，有好便会有坏，有明就会有暗。当初盘古大帝创世，神族诞生，女娲大帝为不违背自然法则，于三十三层地狱造魔族。尊帝原本为女娲座下灵兽云鹤，因犯下大错，被女娲贬于魔界，他不甘被禁，一念入魔以魔气修炼，修得魔身后，更杀魔君，收妖界，成了妖魔两界的主宰者。”说到这，他停了一会儿，压低声音道：“只是，尊帝自几年前从人界大败而归，便闭殿不出，除了四大护法，任何人都不得靠近长生魔殿，若你此时存了报仇的心思，我劝你还是放弃吧，四位护法心狠手辣，不可能会让你得手。”

凰重又陷入沉思。她记得云鹤，共工说过，它是除了麒麟兽之外，唯一可以聚神气于身的灵兽，若魔帝便是云鹤，那他修炼时必是以神气为辅，将魔气与神气相融，这才修得无上魔力。

而她若想杀死魔帝，便只能利用天帝的真龙之气，或寻得失传已久的血凤之魄。以她现在的能力，很难做到。

所以冥川说得是对的，现在并非报仇的最好时机，她首先该保下命来逃出魔界，只要还活着，总会有后路的。

“嘿嘿，你放心，小川，我真的就听个乐子，不会去找魔帝报仇的。”凰蹭到冥川身边，摆出一脸无害的笑。冥川知她另有打算，也不戳破她，起身欲走。却在即将跨过殿门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蓦地停下道：“你若有耐心便再等一等，尊帝总会见你的。”说完，斗篷随风而起，掠过殿门消失入夜色。

冥川说魔帝会见她，她是信的，不然不会把自己抓来白养在这宫殿里。只是等待的时间太久，她难免心焦。最近冥川也极少来了，让她终于有机会出殿去看一看，但周围环境始终陌生，加上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她也走不出多远。

又过一段时间，冥川总算出现，身后还跟了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看上去比自己还小不少。

女孩刚走进大殿便跪在殿门处，不敢上前。凰迎上去，疑惑地看着冥川。冥川回头打量下那女孩，解释道：“尊帝怕你闷得慌，特意叫我送个婢子来陪你。她叫小柔，跟你一样是个凡人，是尊帝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孩子，养到现在，一直在长生魔殿伺候，尊帝怕其他人来伺候你你会不习惯，专门捡了她来。我最近虽极少来看你，却也不是不知道你这段日子老往殿外跑，以后若再想出去，叫小柔陪着你，这样不容易迷路。”

凰听得老大不乐意，心想，你才是凡人呢，我现在是半仙，半仙知道吗？殊不知，半仙这名头像极了路边卖药算命的骗子，也没好听到哪里去。

凰上前扶起小柔，握住她长着薄茧的小手，小心地安抚她：“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要你伺候我的，你就把我当做姐姐，以后跟我一起结伴聊聊天好不好？”

女孩蜷缩起身子，不住的点头。凰想这孩子以往定受了不少委屈，心下对她更加怜惜，亲密地揽过她肩膀，嘱咐道：“好了，我与冥川还有事要说，你先下去好好休息一下，等你什么时候休息够了，再过来。”

小柔战战兢兢地应下，躬身退了下去。凰转脸对冥川扔去一个警告的眼神，冥川不明所以，奇怪地皱眉。

凰想，你还装。照他肩膀用力呼去一巴掌，她发狠道：“我跟你说，以后别让我知道你再欺负小柔，不然有你好看。”

冥川欲辩解两句，却被她抬手挡住，嘴边的话只能生生咽回去。眼看这位大小姐叉着腰坐回床边，二郎腿翘得都快要顶到下巴上，冥川知道这黑锅自己是背定了，再辩解也没什么意思，索性转了话题：“你是不是在等尊帝召见。”

凰嗤之以鼻，投去一个白眼：“召见？他也配召见本姑娘！我是在等他什么时候死，我大仇得报好赶快离开。”

口不对心。冥川看多她嘴硬的样子，只有无奈：“这么说，即便尊帝要见你，你也不会去了？”

“当然。”话出口，才觉不对：“你什么意思？魔帝要见我了？”

“正是。”冥川如往常一般坐到凰身边，声音中难得的有了一丝情绪：“尊帝命我带你过去。”

凰激动地握住冥川的手，脸上溢满喜色，却没注意到掌心中的那双手如冰牢中的千年玄冰一般冷，全然没有血的温度和真实的触感，就像一个已经死了很久的人。

冥川慌乱地抽回那只渡了少女掌心温度的手，不着痕迹地用宽大的斗篷遮住，躲在阴影中的双眼飘忽不定，似在躲闪着什么。片刻后猛然起身，稳了稳心神道：“跟我来吧。”便率先出了大殿。

凰将将来得及反应，随即跟了出去。殿外依旧是压抑的黑暗，没有一点生命的气息。凰从来到魔界便知晓为何人们都如此害怕入地狱，除了怕滚油拔舌，还怕这长久的死寂。

两人摸黑来到一处不知什么地方，只见冥川以手为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拱门状的光痕，待光痕闭合成一道光门，冥川小心嘱咐一句：“跟紧了。”直接跨门而过。

凰跟在冥川身后进入光门，门后仿佛有一条长长的红廊，刺目的红光来往穿梭，凰半遮眼睛摸索着向前，正踌躇时，有人拉着她胳膊将她拽走。光芒陡然消失，眼睛舒服不少。

“我们到了。”冥川的声音响在耳边，凰慢慢睁开眼，适应了一会儿抖明抖暗的变换，打开眼，自己站在一座大殿之中，金筑的地板，金筑的梁柱，金筑的殿顶，金筑的长椅，什么都是金子做的，只有那各占一面墙壁的双扇小窗旁垂着天鹅绒的黑帘，成了这殿中唯一不同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