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千山叠暮雪，只影向谁去（下）

天寂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接近中午了，她揉揉太阳穴，眼睛酸疼酸疼的，头也疼的厉害，昨晚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昏昏沉沉的，她以为自己会梦见他，像之前无数个夜晚那样，闭上眼便能清晰地看到他的模样，梦里也是他浅笑清冷的样子，可这次，竟是一夜无梦。

忽然觉得有些讽刺，自己难道真是这般无情么？说了再见，真的是梦里梦外都不相见了么……曾经自己坚定为信仰的东西，说放弃便这么放弃了，天寂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一个人会放弃自己的梦想，人生，真的有好多的无可奈何，面对这些，恐怕谁都无能为力。如今，她终于看到他的成长，终于看到他安然地活着，这便够了。

长长来路，命有玄机。

她素来不信命，但如今却忽的理解了这句话，有些东西，是自己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的，不是自己不努力，而是命中注定那些东西不是自己的。缘法自然，若一味强求，到头来，真的是两败俱伤……

去前台借电话给老妈报了平安，不出意外，老妈说天落又打过电话……唉，确实有些对不住这丫头了，自己乱七八糟的事还害的她担心，回头有机会好好给她赔不是。

收拾好东西，拎着行李箱，眼光过处，看到了床尾那两半发黄的纸条。天寂心里一阵荒凉，记得那时，一直深埋于心底的对他的好感终上升为爱情，而自己，是多么欣喜多么雀跃。他也曾帮助我、安慰我、照顾我，那时自己常常流着泪，远远望着他，天寂甚至觉得，自己来到这世上，只是为了见他一面。在喜欢许沐白之前，她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爱到很深的地步，会把那个人刻在心上，刻进骨头里，甚至愿意为了那个人灰飞烟灭……

然而，一次又一次，她在黑暗中窝在被子里哭的一塌糊涂，倾尽心力地喜欢他，却没有让他喜欢上自己一点点，为什么还要坚持呢？为什么所有的付出都换不来哪怕一点点的回报？许沐白，我们之间的距离，太远了，远到我再怎么努力都走不到你身边，况且我已经精疲力竭，况且、你未曾努力过……

最后看一眼，她甩手关门离开了。

房间里，只留下那张断开的、发黄的纸条，龙飞凤舞的一行字——“我困顿二十载，是你给了我宁静”

“什么？！许沐白你疯了么？！”

病房里一阵惊呼。

“许沐白，你大清早的把我们招呼来，就是为了说这个？！不行！我坚决反对！”傅帛寒双手抱胸面如冰霜。

陆樱溪点头，站在他身边，显然是一条战线：“我跟小寒一个态度。不同意！”

天落思考半晌，盯着许沐白的眼睛，确定他不是开玩笑后，柔声道：“再等等吧。”

看着统一战线的三个人，许沐白头大了：“叫你们来是帮忙的，没问你们意见。”

傅帛寒绷着脸：“你-敢-”

“我为何不敢？”许沐白毫不示弱。

见天落要开口，他直接道：“我睡了这么久，身体没什么大问题了。至于这些，”他指指胳膊和头上的绷带，“都是外伤。没什么大碍，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

陆樱溪走到床边坐下，一张娃娃脸显得从未有过的郑重：“阿沐，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事情不急于这一时两刻，天寂她既然有了回复，不管是怎样的回复，至少说明她不再继续躲着我们了，你先把身体彻底养好，然后不管你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们绝不拦着你。”

许沐白轻轻阖上眼，哀伤的语气：“小溪，你不懂。她既然说了那样的话，就绝不是一时置气，她是真的……真的要放手。可是，我……”

“小溪，”他拼命抑制着，“她现在在南方，那里，是不是还在下雨？她可会淋了雨？当她一个人行走在陌生的城市，是不是会迷路？她不跟我们联系，她是想在完全陌生的地方，看着陌生的景色——忘记我……所以，我必须去找她。”

听着渐次哽咽的声音，一旁的天落静默不言，第一次觉得，这么久以来，没人能分享许沐白倾覆的心事，没人可以体会他那份千年情殇，没人知道这场爱情他究竟耗费了多少血泪，更没人懂得他那份沉甸甸的感情带给他多大的困扰和痛苦。

天落记得有一次天寂气许沐白的冷若冰霜，红着眼睛跟她说：“落儿，秦宋跟我说这个世界有很多更好的风景，不要因为一个而错过了更多。我不知道，我可以因着一个人走遍千山万水，可以为了他历经磨难，可以只为了他浅浅的笑付出全部……可是却换不来他任何回应。从开始我就知道他只是不爱而已，但我一直认为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喜欢他就好了啊。人群里，我能一眼就捕捉到他，所有的美好，我一笔一笔地记下，可是，落儿，喜欢一个人，真的是太累了，累的什么都不想要了……”

天落回过神，看到那三个人神色莫名地盯着自己看，才意识到脸颊冰凉，用手一抹，竟满是泪水。她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为什么明明是互相喜欢的两个人，却生生被命运拆了开来……

陆樱溪心疼地揽过她，轻拍着她的后背，眼圈一下红了：“落儿，没事了，没事了……”

许沐白睁开眼，清冷的嗓音：“所以，让我去吧。”

三个人沉默着，最终，陆樱溪点了点头：“地址给我，我帮你买票。”

许沐白翻开手机，找到那条微博，在天寂回复的那句话后面，有个自动定位的小标志，陆樱溪仔细地记在本子上。

天落轻声说：“那我去通知许阿姨和楚叔叔。”

“那我去办出院手续。”傅帛寒提起大衣，三个人有默契地一起离开了。

房间又陷入了呼吸可闻的安静，许沐白透过暗色窗帘看向外面的天空，看向碎落一地的阳光碎片，整个人被各种情绪笼罩着。天寂，你坐过的位子，空了；我们听过的歌，旧了；一起看过的梅花，谢了。而我，却只能在这里近乎疯狂地固守，等你，等你，我等成了摆设……

可是天寂，刻于我生命的年轮，如果没能与你一起细数、一起用手指轻轻触抚、没有你那双素手拭轻尘，我这场人生，就未免太倥偬太寂寞……

这次，请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