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不若为君，轻掷一生（下）

斜眼看到天落迈出房间，陆樱溪拉过椅子徐徐坐下，轻轻叹了口气。

那厢傅帛寒正龙飞凤舞地比划他和阿晨的云南之旅，床上刚从阎王门前转悠回来的某人倒也津津有味地听着，听到这叹息声，俩人不约而同噤声看向陆樱溪。

“阿沐，”椅子上的少年穿着灰色套头毛衣，很怕冷地把领子竖到了鼻子尖，声音显得闷闷的，“你…联系天寂没？”

一句话之后，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傅帛寒带着疑问的神色也看着他，许沐白胸腔里一阵钝痛，事到如今，到底怎么说呢？又能说什么呢？

他低下头，预料中的碎发却没有遮住眼睑，随即苦笑了一下，就算是有，现在估计也是绷带松落下来罢…

“没有，”他敛了神色坦然抬头道，“也没什么可联系的。”

陆樱溪和傅帛寒愣了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是不记得——放假前，许沐白那一场酩酊大醉，一字一句说着天寂和秦宋，当然，那时候他们都不知道秦宋是天寂的邻家哥哥，所以他们不知道，那所有的亲昵也仅仅是因为两人关系确实亲如兄妹；

不是不记得——面容冰冷眼神执郁的少年那句淡漠的问“这次便换她们尝尝被抛弃的滋味，如何？”

彼时，他该是如何绝望如何心如刀绞，却又无能为力……

阿沐他，应该是心如死灰了吧。陆樱溪看着神色自如的男生，心里涌上一阵阵的悲凉，第一时间听闻许沐白车祸的消息，他以为是阿沐在大受打击之后一时想不开，傅帛寒打来的电话里，他终究没忍住问出了那句话——

“呐，小寒，你说阿沐他会不会是故意寻死的？”

本以为那个家伙又会暴跳如雷地吼一句：“陆樱溪你神经病啊！胡思乱想什么啊！”

未料到傅帛寒竟沉默了半天，没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轻声说了句：“我们去医院。”

那一刻，陆樱溪的心好像沉入了冰冷的海底，小寒的默然等于承认他也怀疑许沐白是有了轻生的念头。

直至到了医院，才知道是白兰的失误导致的这场车祸。陆樱溪这才长长吐出憋在胸腔的那一团浊气。

不管如何固执、如何任性，阿沐他终究是有原则的。

活着，需要勇气；死，何尝不是需要更大的勇气。许沐白身上担负着太多的责任，也有太多人的期望，他比谁都明白坚持下去的意义，不管不顾地抛下这一切，任性地追求那一种解脱，阿沐他，做不到…

“阿沐，”陆樱溪终究是没忍住，“我们都联系不上天寂，电话一直关机，天落给秦宋哥打电话，他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听到“秦宋”这个名字的时候，许沐白眉头狠狠皱了一下，想来，这便是雪天的那个男人，他嘲讽地勾了勾嘴角：“秦宋？你们都知道他的名字了…想必那场婚礼你们也都去了罢…”

傅帛寒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我们去干嘛…又不是——”

“吱呀”一声门开了，打断了他的话，扭头一看，傅帛寒火气“噌噌”就窜了上来——

“哎哟，这不是白家大小姐么？怎么这么有闲心出来溜达，还这么好巧不巧溜达到我们病房了？”

站在门口身材修长面容清秀的女子，正是白兰。甫一听闻阿楚醒来，她忙不迭地扔下合同文案就跑了来——确切地说，是一颠一跛地疾步走来的…

毕竟伤到了骨头，短时间内是好不了了，但她坚持回办公室工作。白家二老怎么劝都不管用，最后左宁无法，干脆把自己的公司甩手给兄弟帮忙照看，自己整天在白兰的办公室和病房两点一线地奔波，及时把资料和文件给她送到床边，白兰这才乖乖留在医院养伤。

“阿楚，别来无恙。”白兰无视傅帛寒挑衅的话语，直直望向床上那个苍白虚弱的少年，仿佛在她看来，傅帛寒完全不值得她浪费时间看上一眼…

站在门口的女子，双手抱胸斜斜倚在门框上，虽脸色仍旧苍白，却眉清目秀眼神清亮，即便是一身病号服也掩不住她的高傲和冷艳。陆樱溪依旧清晰记得那一年宿舍楼下妆容精致神色倨傲的女子，一身傲骨一世疏离的模样，时隔三年，她依旧活的率性而狂放。

陆樱溪起身，示意白兰坐在他的位置。

白兰却也不领情，只倚在门边，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许沐白如今这个样子，罪魁祸首是她，却怎么都看不出那女人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和歉意，傅帛寒心里火大，“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白兰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又朝陆樱溪点点头，看床上那人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转身便想离开，身后却传来男生暗哑低沉的声音——

“白兰，我于困顿潦倒时投奔你，你毫不问缘由便收留我；你过分自信和大意失误，引发车祸，确实也差点导致我就此沉睡不醒，算起来，如今我这一身伤口痛楚，也都是拜你所赐。那么，”许沐白倚靠在床头，神色平静语调平缓，轻声说，“我们便就此一笔勾销，两不相欠。”

心里却是翻江倒海般的难受，看到白兰的那一瞬，他不由想到自己叫着“白兰”时，女孩眼中的不可置信和痛楚。之前，亲眼看到那些场景，又证实了那场婚礼之后，他彻底崩溃了，他不是圣人，不能做到笑着祝福她，所以他想报复，不只是天寂，还有之前伤害过自己的人，他都要报复！所以，在对着她的时候，许沐白眼神温柔笑着叫她——白兰…女孩落荒而逃，他如愿了，可是，直到现在，他仍旧被那眼神刺痛着，每想一次，就好像一刀一刀戳在心上。

现在，他叫的那个白兰出现了，可自己想见的那个女孩呢？她又在哪？自己伤了她，想必她是再也不想见到自己了罢…许沐白轻轻阖上眼——

这辈子，我许沐白不欠天不欠地，不欠朋友不欠爹娘，唯独，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