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逝雪无痕，回眸一世琉璃白（下）

白兰缓慢挪回病房，推开房门，爸妈还没过来，左宁正焦躁地来回走着，见她回来，急忙走过来扶住她，关切的语气带了些微的责备：“怎么去了这么久？”

白兰本能地要挣开他的手，顿了一下又放弃了，便由他扶着躺了下来。她欠他良多，不是这简单的不排斥就能弥补的，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若自己的善待能让他好过一些，那她白兰没什么不能做的。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左宁给她掖了掖被角，轻声问了一句。

“我还好，”白兰微闭着眼睛，回想着天寂、楚叔叔、许阿姨的一番番话，她感慨万千，“左宁，我是个任性的人，很多时候，不管我本意是不是如此，结果仍旧是伤了别人。年轻的时候总是憧憬着爱情，追逐、厌倦、放弃…如此循环，更因此而埋下不少祸根，现在想来，感情一事，真是太复杂了。”

左宁怔怔站在床边，白兰一向不跟他说这种程度的话，她总是高高在上、冷冷不可接近的样子。在两家定下亲事之前，白兰对自己也如同朋友一般，偶尔还一起吃吃饭喝喝酒叙叙旧，他喜欢她，这在朋友圈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而自己还能跟她做朋友，就是因为左宁太了解白兰，哪怕全世界都知道自己的心意，只要自己不说出来，她也理所当然地装糊涂，并且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对她所有的好，而一旦自己挑破这层纸，那就被她彻底“驱逐出境”了…

“你看楚叔叔和许阿姨，当年彼此都是深情不渝、无悔付出，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对夫妻。可如今呢，就算依旧相爱，又能怎样？”

白兰语调平缓，听不出来她是怎样的心情，左宁踟躇道：“白兰，你…”

“左宁，你说阿楚他，什么时候能醒来呢？”

白兰话题一转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左宁完全不知所措了。到现在他如果还不知道那个男生在白兰心中的地位的话，那他就真的是白痴了。从未听她提起过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左宁一直觉得，白兰对感情一事一向甚为忌讳，就算是对自己，哪怕之前相处的再愉快，一旦扯到定亲这件事，她马上就摆出了一付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

所以，那天在电话里，听她说去车站接一个朋友的时候，左宁到底还是控制不住问了几句，好奇也好，吃醋也罢，坦白说，他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子没什么好感。

“现在的状况谁也说不好，顺其自然吧。”左宁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

白兰不理会他话中的意思，疲倦地闭上眼睛，轻轻叹了一句：“我欠他的，恐怕这辈子都还不完了罢…”

这边，白兰走之后，许颜陷入了彻底的沉默和寂静之中。

今天楚泽又过来了，不同以往，今天他径直走到床前，迎着自己说“对不起”“原谅我”…

算起来，这应该不是他第一次说这样的话，甚至有那么几次，许颜看着那张风尘覆盖不再年轻的脸，看着那近在迟尺、自己爱了整个青春整个年华的男人，她真的想抱住他说“从头开始”，但她真的没有勇气和力量迈出那一步。

不是不爱，是爱过了头，便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去爱了…

“阿颜，我们已经纠缠了这么多年，你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重新改过么？”

“我知道当初是我的错，那时年轻气盛，又自命清高，陡然听到这样的事，我一时无法接受…但我后来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这么多年，我看着你们母子起起伏伏，你也未必不知我的辗转周折，我们各自过的都这么辛苦，又是何必呢？”

“你一直不让我见阿楚，我知道你是想惩罚我。但是，阿颜，你想过他的感受么？他需要一个父亲。这么多年，我眼睁睁看着他痛苦挣扎、受尽磨难和苦楚，我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阿颜，这么多年的惩罚还不够么？”

楚泽一字一句声声坠落她耳边，是啊，事到如今，自己还在倔强着什么呢？是当初那一口愤愤不平之气，还是真的想从此自强自立活出个精彩？好像——都不是。

她是个孤勇的女子，你若想要，那便守我一生一世，不疑不弃；

你若转身，天大地大，便是形同陌路，不念不见。

那时，她只是想好好去爱这个男人，未曾料到他却伤透了自己的心。他三番五次求着回来，曾经的楚泽是多么高傲的男人，何曾向任何人低声下气，但又能如何呢？女人心死，只是一瞬间的事。他摔门而去的那一刻，她便心如死灰了。

“楚泽，”她幽幽地开口，“这么多年，偶尔我也会想，在这件事上，是不是我太较真了。但是，每次看到许沐白的眼神，我总觉得再怎么惩罚你都不为过，这孩子，太过隐忍，什么话都不说，都自己承担着，他的眼睛里，早没了年轻人该有的热望和期盼，就像一汪静水，无波无澜。楚泽，我们都欠他的。”

楚泽默然立在一旁，他不是不知道他们母子的艰难，自己也备受煎熬。他哽着嗓子道：“阿颜，这次大难，若小沐他挺过来，咱们也定下心从头开始吧。”

许颜坐在椅子上，望着儿子苍白的脸，忽然心生疲惫。楚泽说的对，这些年，他们两个彼此折磨彼此纠缠，确实该有个了断了。

“阿沐，你说妈妈该原谅他么？你呢，是否已经原谅了他？”许颜颓然趴在床边，对着昏迷的儿子喃喃自语。

人生短短数十载，她这辈子已然过去了三分之二，前三分之一是美好，之后的三分之一却是无尽的痛苦和挣扎磨难，她体会了刻骨的爱和噬骨的恨，尝尽了世间的甘甜和辛酸。

她可以接受楚泽回来，但他们——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就像此时，一场大雪过后，虽然整个世界都干干净净，但那层层大雪之下的大地，依然是泥泞污浊的，太阳出来、大雪融化之后，那些肮脏和霾痕都显露无疑。她一直没有开口说原谅，便是因为如此，彼此伤害过后，哪是那么容易复合如初的？

那是她用尽了青春去爱去守护的男人，之所以她从未点头同意楚泽的请求，是因为她怕。破镜重圆，就意味着在以后的日子里，两人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地维护这段破碎后的感情，意味着他们之间，再也没有最初时放纵放肆的爱情。

——她不想这样。

但是楚泽，我依旧有很多真诚和释然，离不开，放不下，活下去，爱得起。若阿沐醒来，我便允你这个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