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逝雪无痕，回眸一世琉璃白（上）

白兰架着双拐挪到房门前的时候，和屋子里冲出来的男人撞个满怀，白兰踉跄地后退了两步，忍着钻心般的疼痛，抬头望去——两个人都愣住了。

面前的男人剑眉星目，深邃的眼神和挺直的鼻梁，眼角眉梢多了几丝皱纹，但依旧英俊非凡，十几年的光阴在他身上似乎不曾淌过，有所变化的，便是不见了那一身不羁与狂放，一眼望去，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沧桑和内敛。

“楚-叔叔…”白兰憋了好几口气，最终生涩地唤了一句，之后便不知道说什么了,站在那里既尴尬又愧疚。

楚泽回过神，定睛看了白兰半晌，惊疑地开口：“小兰子？”

这个年代颇为久远的称呼让白兰心里一暖，儿时快乐无忧的记忆瞬间翻腾上来，她不由的扯开嘴角笑了笑，点头道：“恩。楚叔叔，好久不见。”

“恩，是啊，真的太久了，”楚泽叹息着，“自从你们搬家，就再也没见过你了吧，你看你都长这么高了，走在大街上我都不敢认了。”

白兰默然，记忆中楚叔叔是个温雅和润的男人，极少看到他生气发火的样子，夏天的晚上，拿着一柄纸扇，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给一群小孩子讲故事，楚泽是个随性的人，兴之所至，便会滔滔不绝地说着各种故事，正史、野史，他涉猎的知识极为广阔，思维也是异于常人，所以，时常会出现这样的场景——修长挺拔的男人一手拿个扇子一手拿块西瓜，对着一群大眼瞪小眼、什么都不懂的孩童口若悬河——或神采飞扬或黯然神伤。

那些个夜凉如水、星子璀璨的美好夜晚，白兰总会搬个小板凳坐在离楚叔叔最近的地方，听他讲陆游和唐婉，讲他们的钗头凤，那时的她还不识的几个字，只记住了词里的“错，错，错！”和“难，难，难！”听他讲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听楚叔叔唱着《凤求凰》，小小的她不懂其中的爱恨纠葛，但她却知道了“凤凰”原应该是“凤”和“凰”…还有才貌双绝的柳如是，有才华超逸却英年早逝的纳兰性德，有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的金庸武侠小说…

可以说，白兰最初的文学知识，都是楚泽灌输的。那时她总是掐着楚沐白的小脸说跟他换爸爸，而一向自己说东坚决不去西的楚沐白却拼命叫嚷“不换不换”…

及至后来，自己搬家，楚叔叔家出现的变故…虽然自己一直跟阿楚联系，但阴差阳错的，这个幼时自己无比崇拜的叔叔竟一次都没见过，白兰感慨着，人啊，走着走着，就散了，走着走着，又相聚了。

如今，竟在这种情况下重逢，她始料未及。白兰局促地站着，她不知道到底楚泽跟许阿姨现今是什么状况，也不知道他对阿楚的伤抱着什么态度和心情，更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跟他说句对不起…

半晌，她嗫嚅道：“楚叔叔，这次的事…真的很抱歉…”终归他能来这里，说明还是在乎阿楚的吧。

楚泽明显身子一震，低声叹了一句：“命里该有的劫数，怪不得你。”

楚泽离开后，白兰犹豫半天，咬咬牙推开了许沐白病房的门。

车祸过去这么久了，她却一直没来看过他，噬骨的悔恨和自责整天折磨着她，她承担不住，觉得自己就快要崩溃了，于是她把这一切的原因都推到了左宁身上，那个在所有人面前都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男人，就那么任由自己发脾气甩脸色，不愠不恼地陪在自己身边。

白兰何尝不知道这一切其实与左宁并无太大关系，阿楚的那一通电话让她失去了惯有的理智和冷静，她迫不及待地要见到他，在他来的那一天，白兰雀跃地拿起车钥匙便去了车站。秘书不止一次地说老张接左宁回来的路上正好路过火车站，而且时间也合适。是她高估了自己，多少年未开过车了，那一路跌跌撞撞的开过去，刹车和油门弄错好几次…

左宁的那一句玩笑似的话：“什么人比我还重要，你非得亲自去接？”只是惹火了她，到底还是自己的原因才导致了那一场车祸。但她太需要一个发泄口了，她必须把这件事彻底推到别人身上，这样心里才好受些。

听见门口的响动，床边坐着的人转过头，成熟美丽的容颜上带了一丝惊讶：“小兰？你怎么来了？”

“许阿姨，”白兰架着双拐走到床前，站定，“我过来看看您——和阿楚。”

“你这孩子，自己还这样呢，乱跑什么啊，”许颜愠怒道，忙搀扶白兰坐在椅子上。

白兰心里淌过一阵暖流，是自己大意疏忽导致阿楚至今昏迷，许阿姨却依旧善待自己，她不敢直视那双带着切切关心的眼睛，愧疚地低下头，轻声道：“许阿姨，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逞强的。”

许颜顿了顿，略显苍白憔悴的脸上勉强浮了一丝笑：“小兰，事情过去便让它过去吧。我相信他不会就这么抛下我，抛下他的朋友们。许沐白他不是那么任性的孩子，他会醒过来的。”说到这，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已经裹了一层泪水。

白兰含着泪水拼命点头：“嗯，会的，阿楚他一定会醒过来的…”

平静过后，俩人随意聊着天。白兰打小就跟这个许阿姨就亲近的很，楚叔叔搬出家之后，白兰更是时常去陪许阿姨聊聊天做做饭之类的，若不是白兰认真又再三地强调对许沐白无意，许颜真的想让她做自己儿媳妇了。

“许阿姨，我刚才在门外碰到楚叔叔了…”白兰试探地提了一句。

许颜挑了挑眉毛，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句。

白兰见她没有阻止的意思，便鼓起勇气说了下去：“楚叔叔他，很自责…”

“自责？那又如何？一句自责就能弥补我这些年的痛苦么？一句自责就能让阿沐恢复如初么？”许颜暴躁地打断白兰的话，她握着许沐白的手，恨恨地说：“楚泽他清高孤傲，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他说走就走，可曾想过我们母子如何过活？我也并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但对他，我实在说不出原谅。”

白兰轻叹，是是非非，有谁又能真的分得清呢？楚叔叔仍旧爱着许阿姨，爱着阿楚，也爱着这个家，许颜阿姨也记挂着他吧，但他们的爱中间隔着太多的伤害和愤恨，她跨不过去，他迈不过来。

我们都太天真，忘记了这世上，相爱不一定能相守，两情相悦不一定能天长地久。

怨恨纠葛，纵然是七海连天也会干涸枯竭，纵然是云荒万里也会分崩离析，更何况简单的情和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