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医的话让本来安静的大堂上响起窃窃的议论声调，将猜疑的种子种下，玉尘烟难得的没有找蒋振南的麻烦。而是安静的站在那里，不置一词，直到楚曦澜无法忍受肺腑的痛痒咳嗽出声。

玉沉烟这才侧头，拍了拍白灵。“往上一点，省得等下落下来，一身尘土。”

白灵在玉沉烟轻拍下，不情不愿的挪了挪身体，盘缠在玉沉烟瘦弱的肩头。随即走向楚曦澜，路过摆在大堂中的九龙拱斗沙漏边时，眼神底有一丝冷光划过。

楚曦澜看得真切，倒不点破。只是想不到苗疆五毒寨镇寨至宝，素有神蛊之称的魍蛟。竟被玉沉烟当做宠物一般豢养，甚至言听计从毫无反抗。这份能力怎能不让人窥视，想要纳为己用。只是难免可惜了，不是所有人都能让她甘心誓死效忠。

在敦煌之时，他并没有见到白灵现身。只见那只饶舌得厉害的蓝羽鹦鹉一面，想来时敦煌的风沙让生长在湿润地域的白灵不喜了。

自玉沉烟声名渐起开始，尤其是当年一救韩双子后，他对她几乎是时刻关注。长久下来的观察，让笃信人心贪婪和自私本性的他对她越来越看不透，她不要财不要权，孤身一人喜爱四处乱跑，救人不论对象杀人亦是。

三教九流皆有交情，却从不过分深入，甚至连清水之交都算不上，亦不对任何人轻言承诺。而得她承诺者，十个里头就有七个是见首不见尾的修仙者，要追查根本无从下手。神农架神医姜恒对玉沉烟曾有相助之情，而楚曦澜能和鬼医接触，也是通过姜恒之助。只是此会过后，她就不欠姜恒什么了。

剩下的三个，其中西藏噶举派上师已经坐化，承诺失效。禅师圆寂那日鬼医到场，玉沉烟依旧承诺噶举派，来日若有需要鬼医决不推辞。第二个佛门异类，出自传说中的修真异界——乐海净土的魔佛妖僧·悟不透。此人踪迹难寻，消失已久。

最后一个五毒寨现今寨主蛇蝎美人·姚凰月，南疆位处边远，还珠楼势力尚无法到达。至此，对玉沉烟的了解也只能从平日言行之中判断。玉沉烟言行反复，手段亦是狠辣决断，喜好不明喜怒更是无常。不是对待病患的时候，对她说的话必须再三斟酌才能听取，因为没有人知道她的话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楚曦澜发现，玉沉烟可以对人失信，却唯独不对时间失信。一旦和她约定时间，无关内容，她绝不会错过时间。这就是为什么当初敦煌赌约时，他和她立下七月底最后一天的约定。因为他很清楚，玉沉烟不可能加入还珠楼，但她却不会对时间失信。

这让他也不由好奇，为何一个言行反复的女子会对时间如此执著？

“你可以选择站或坐，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坐下，否则等下脚会软。”

抬眼看了一下看似比书生还要瘦弱苍白的青年，玉沉烟尾音带上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实际上，玉沉烟很清楚，眼前看似虚弱的青年一剑就足以傲立武林。

观他对还珠楼的统御和三年间还珠楼势力的拓展，就可以知晓此人决非易于之辈。

诸葛余对楚曦澜的评价很中肯。

“年少时默默无闻，接掌还珠楼之后，雷霆手段收势楼中怀有二心的不安分子，声名渐起。一击得手掌握还珠楼，见识远见独到。三年来收拾统和秦淮一代的势力，足见其交际的手腕和能力。这种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城府深远善于识人用人。和这种人相交，宜远不宜近。远时如风雨拂面，轻而微凉，尚不足以湿身。近了，难免如同置身风暴圈中，淋得一身湿。”

对此，玉尘烟当时有讽刺诸葛余，“楚曦澜和你不就是同一类人。”

诸葛余对玉尘烟的话笑而不语，难得的没有反驳她。

不清楚玉沉烟眼底那一瞬的暗色是何意思，楚曦澜看向站在离他七步之外的玉沉烟，不解的问。“玉姑娘站那么远，是否会不方便医治？来人，赐座。”这和在敦煌见面诊治之时有所不同。

“不用了，医好你我就离开。站在这，刚好。”

语气清淡，不顾私下意外审视的眼光，玉沉烟开始整理东西准备开诊。

明显的拒绝让安静的大堂顿起窃窃私语，玉沉烟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奇怪，听话意怎么像是不愿意加入还珠楼？

所有人不由得将目光都放在玉沉烟身上，冷忆则是对玉沉烟明显的言辞不满，微微蹙眉。楼主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显然丝毫不在意玉沉烟方才那明显的拒绝之言。

玉沉烟指尖数点微茫，扬手间射出，隔空准确无误的刺入楚曦澜身上各处要穴。细如牛豪的银针入体时，能够明显感受到楚曦澜一瞬紧绷的肌肉和涌动的内元。他在防备她，楚曦澜身后两人在见到她动作时也是紧绷了身体，手都按在剑上，想来是怕她突然发难吧。

这样想也是，楚曦澜现在的小命就在她手上。只要她想，一个小小的动作就可以取下他的性命，但是目前她没这个心思。银针入体一瞬，玉沉烟察觉楚曦澜体内妖气经过三个月的时间，又有增长的架势。本来压制的妖毒，竟又有萌芽的兆头。

嗯……上回诊脉时察觉的那股气息呢？似乎不见了。

上回诊脉之时，玉沉烟就诊出楚曦澜之病有所怪异。虽知晓妖毒来源，受到佛窟佛力压制功体，就算有能力也难以施展身手。毕竟当时她是在敦煌莫高窟为楚曦澜诊的脉，莫高窟是什么地方，是佛窟。有哪些妖孽敢在此放肆，就连阎王鞭都老老实实，白灵和紫乐已经成精，算是妖。

它们尚皆畏惧莫高窟佛力，更何况楚曦澜体内妖气。在那种情况下，妖气受到佛气的压制，连同她亦受到限制，虽诊出病源，奈何手上也无药材，无力施为。

她没有修习除妖所用的穿云眼，加之佛力限制，她那时算是肉眼凡胎。现在失去佛力的限制，本身妖气稳定，她自然看得出楚曦澜身上的妖气明显的有增强的兆头。

这股妖气，似乎……在那里见过。明明和任秋水中的毒是同一样，为何这股妖气便便给她一种不喜又厌恶的熟悉感？

在莫高窟诊脉是，她可以确定，这股妖气尚且没有现在给她的这种感觉。为何短短隔了数个月，竟有如斯变化？

旋针在诊，玉沉烟神色有些凝重，垂眸蹙眉，不言不语。堂上一干人等都眼巴巴的看着她，希望她爆些料出现来，看看楚曦澜到底病成什么摸样了。

静默无声之中，玉沉烟睁眼收针。自袖中取出一瓶药，吩咐道，“服药的剂量和上回一样，钱另外再算。”

不知是玉沉烟后面那句话太直白，还是楚曦澜想起了什么好笑的，噗呲一生笑出，霎时惊艳满堂宾客。“你还是这样爱计较钱，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犹如芝兰盛放，馨雅满室，让一贯苍白面容霎时变得明亮动人。玉沉烟侧目看了楚曦澜一眼，这句话真是故意得让人不喜。明明只见过两次面，却把话说的这么暧昧，好似两人非常熟悉一样。不就为了迷惑刚才玉沉烟直白话意造成的议论吗？何必如此刻意。

敛眸一笑，玉沉烟笑意莫名，竟是应和了楚曦澜的话。“既然清楚了，那就好说，还是和上回一样。”

楚曦澜含笑则头问道，神态慵懒。“哈，这个可以。千里而来，想必舟车劳顿，你也是累了，不如留下休息如何？”

略有惊讶于玉沉烟迂回的回答，楚曦澜心中顿时一动，似乎隐约的猜到了玉沉烟接下来的打算。说这样的话不但是做给堂下那些人看，更是为了试探玉沉烟。她若答应，必有所图，若不答应，也不伤大雅。

玉尘烟站在原地不答话，等的一群人心生不耐的时候，谁知玉沉烟突来惊人之举。在所有人目光的直视下走到楚曦澜眼前，居高临下的看着端坐在椅中的高雅病公子。

突然俯身而下，双手撑住椅子两则的扶手，将楚曦澜环在臂弯中，低头俯身靠近楚曦澜。如此近的距离，气氛顿时变得暧昧而危险。从堂上宾客的视角看上去，两人就像交颈缠绵的爱侣一样，缠颈呢喃。鬼医突来这样一出戏，满堂惊得下颚都落下来了，捡都捡不上去。

冷忆站的比较近，惊愕的看见自己楼主微红的耳根和僵硬强作镇定的面色，惊诧得好似见了鬼一样。要知道，以楼主的权势和外貌，要女人那个不是倒贴上去。但出于身份和安全的考量，楼主向来不近女色，所以身边从无女伴。

玉沉烟左肩上的白灵因为这个动作而直起身体，蛇信倾吐。蓝到发黑的蛇信嘶嘶抽响，惊得楚曦澜身边的冷忆和那两个剑者同时按剑。生怕这尾蛊蛇突然做出什么，又或者担心这样近的距离，玉沉烟会做出什么更出乎意料的事情。

今日鬼医突来这一手，这样近的距离，何止暧昧，简直危险！要知道楚曦澜身边的两个剑者只要一剑，玉沉烟必难脱身。

楚曦澜身边那两个剑者脸色红白交织，似是强忍着怒色按剑将发。玉沉烟冰凉的气息拂过楚曦澜的耳郭，惹得身下人僵直不能乱动，细语轻声道。

“想要我配合，可是要付出代价啊，楚楼主。”

一声楼主，有别于过往沉冷的声调，带着数份女子特有的娇柔娇嗔，呵气如兰。

俯身的距离过近，楚曦澜的下巴几乎搁在玉沉烟消瘦的肩上，清晰的闻得到她身上的清冷莲香和一股药香。素来稳定沉冷的心湖突然掀起涟漪，微微荡开。而她却似故意惹火般，有意无意的调拨。素色的唇随着讲话，几次掠过楚曦澜敏感的耳朵，惹出一丝异样的触觉。楚曦澜放在扶手上的双手微微僵直，意料不到鬼医突来此举，竟有一瞬失措。

但只一瞬，诧异的楚曦澜回神。学起玉沉烟几乎咬着她的耳朵，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轻声道。“这样的代价，我付得起，不知玉姑娘可敢一试？”

“呵——”

没有回答，玉沉烟在所有人惊滞的眼神中站直身。眼神带着一股冷冷的笑意，看了一眼那两个按剑，杀气四溢的剑者。没有正面回答楚曦澜的话，转身就离开了。脚步带起清风，拂得裙摆飞扬，好似蓝蝶欲飞。

没有得到玉沉烟回答的楚曦澜静候，没有追问，甚至阻止想要拦下玉沉烟的冷忆。走至门口，玉沉烟突然停下，微微则头，笑说一声。

“我会回来。”说完扬长离开，丝毫不管后面楚曦澜要如何收势局面。

玉沉烟这样一句话，无疑是间接承认了她加入还珠楼的谣言。那些想要看还珠楼笑话的人都像是被打了一巴掌，恹恹得不说话。楚曦澜咳嗽数声，吩咐冷忆收势局面，和下面的人寒暄数句就离开。因为玉沉烟这一闹，其余看笑话的人都不怎么再想多说，和冷意寒暄数声心思各异的离开。

送走这一群看戏的大神，冷忆不由苦了一张脸。鬼医此举，无疑是将还珠楼推向风尖浪口。还有楼主在想什么？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和鬼医说话，这无疑是得罪那些招揽不了鬼医的组织啊。这往后是要如何善后啊？

“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鬼医此举，报复之意甚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