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蒿下行歌
第31章 蒿下行歌

心有挂碍,入眼皆是魔障。本来一夜漆黑,前路早就久已无梦,心无波澜。不知是谁触了谁的回忆?翻搅开来,一片不堪。铜尸所立之处,鬼气所致蒿里之地幻影,历历在目,刺得玉沉烟双眼刺痛。握鞭的手出现一丝不可抑制的痉挛,心海生涛。

恨——恨得怒海滔天,恨得各自不得解脱。轮回至此,依旧恨得刻骨,恨得磨牙。

剑锋凭快,一路削得幻影支离破碎。芦苇凋零茼蒿飘摇,绿萤视野一片苍茫。鞭影如蛟,驭来一路风雨随行。华兰残破,素白视野一片雪茫。交织而出,是谁的心魔难解?镪然响起的兵戈之声,照出的是谁的沉沦难救?

错身一瞬,铜尸狞笑,“愧疚了吗?”

反手一鞭挡下袭向后背空门的巨剑,玉沉烟垂眸冷笑,“笑话!”

“哼哼哼,那你为何不用剑?是不是想起那些被你辜负的人?”

阴沉冷笑,是一场生死的角力,更是一场心思看穿与被看穿的角逐。

“不用剑,我同样能再杀你一次!”

不用剑、不用剑……不用剑,是谁不用剑,心已被心魔所御?鞭行剑路,走势已挫三分,优势不在。

“不用剑,是想起曾近的身份吗?明海归航的守航者!一剑平仇·任秋水!”

低哑而阴沉的笑意一直在耳边回响,勾起过往,掀起尘封,惊起一地风尘扰人。不可抑制,是心底的愧疚。不可制止,是心底的自责。不可尘封,更是心底流脓已久的旧患。

“胡言乱语,想再死一次,我成全你!”

怒然咬牙,玉沉烟不在抑制的恨火燎原。一鞭迅若闪电而出,脑中的回忆已然不受控制。

她突然想起,当年秋水之畔,她询问那个面带白瓷面具的佛修剑者。明海归航,所指含义。

秋风带起河畔的湿气,竟让魂体状态的她感觉一丝深冷。不可抑制的颤栗时,一身白衣金纱的俊雅佛者沉吟。雌雄莫辩的声音空灵低沉,悠远得像是拂过平原的秋风——薄凉却深情。

“明海归航,明之一字的字义:亮,与“暗”相对。而在古文的含义,可从结构方面来解:日月结合,也就是阴阳相结之说。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万物。明字“酝酿”着世间万物,世间万物离不开日月。日月之衡,持续着我们的生活……”

她清晰的记得,说到这的时候,佛者有一瞬的静默。虽然他带着面具,她却从那张没有画任何五官的面具上辨别出一丝其他的情绪——隐晦难藏。仿佛千言万语,在此刻却难表达。

“而明海一词的释意:明是指日月,日月从好的方面去看是日月齐辉,是天赐神辉。而从另一个角度去看,日月同时存与海中,也是日月沦陷的灾祸之兆。归航:归是回来的意思。佛语言,死亡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回归原点,重返自然,重新拥有一个人生。而航是指前进的路线,整体的意思就是前往人生起始点的路。”

多年之后,她拥有新的身体,不在和他同用一身时。彼此的身份也变得刻意的生疏,被安排的命运,将所有人推向深渊。她总算明白,当初为何他解释明海归航四字时,那隐晦难藏的情绪,是怎样一回事?——原来,最清醒的人,一直都是他。

最初的曾经,是怎样的初衷团结区区数人之力,成就归航?凝聚数万信众虔诚之愿力,造就明海异界?到了后来,又是怎么样的私心隐晦,成就今日斩之不断的恶业之花?又是怎样罪孽,成就血海滔天?万骨阵径,怨魂黑气弥漫。自枯骨之中绽放的华兰,饱饮生魂,妖冶瑰丽。

薤上朝露,旦暮将歇,蒿下谁家?一片凄凉。亡者埋骨,绿蒿苍茫,何人收殓?尽成死地。

“镪——!!”

鞭与剑,战影纷然缭乱,尘沙怒杨,直直摧毁四周一切。战,战得彼此恨火沸然,直欲烧尽过往一切。战,战得如此令人恨怒切齿。直将过完沉埋一切掀开,淋漓伤口,化脓难愈。

“反背者,交出寰宇焚钥和明海罗盘。明神在上,天谕赦罪,留你全尸!”

一剑黑气萦绕,黑气中可见鬼影憧憧,无数张惨白扭曲的面容直欲冲出。

“胡言乱语!”

阎王鞭指,鬼神辟易。心悯剑上不得解脱的亡魂,玉沉烟边战边祭起往生术法。通过阎王鞭,接引三途冥河,渡引亡者。鞭鞭皆是抽魂炼化一身罪业,过度己身。鞭刑落地,赤红莲炎铺地展开华彩。

激战之中唯闻玉沉烟低声颂念往生之咒,超渡脱困亡魂。铜尸交逼,杀气腾腾。鞭剑交接,黑雾赤炎蒸腾,直逼面门。自黑气之中抽出之魂,得莲炎往生之咒净化,化为白光渺渺而升。

沉寂黑夜之中化为流萤飞升,归魂净化之刻,阎王鞭所开幻界通道。三途之河,流水湍急,水雾蒸腾迷人视线。撑船者帽檐低垂难辨容貌,自浓厚白雾之中破雾而出。来到盛开血红曼珠沙华的三途河畔,静静撑篙以候,完全无视三途河畔激烈的生死之斗。独自拿出腰间引魂铃,铃铃脆响,引领亡者归航。

“啊——”

眼见剑上亡魂越抽越多,剑锋受制。更多亡魂直欲冲破禁锢,求得往生轮回之机。剑上黑气受到亡魂渴望影响,渐趋不稳,铜尸双眼暴突一喝。一剑擎起泰山压顶之势,力劈山河劈向玉沉烟。口中怒喝。

“任秋水!天谕待你赤诚,为何你能做到反背她!盗走寰宇焚钥和明海罗盘,封印明海归航!你对明神的忠诚呢?!”

双手执鞭化两仪之势,挡下力劈山河的一剑。玉沉烟闻言竟有一瞬间的走神,卸力已晚,足下顿陷入土三寸。面色不由一凛,提源一喝。震飞铜尸,曳鞭垂地,声音不冷不热。仿佛刚才一瞬失神只是错觉,语气淡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口中之人不是我。不曾效忠,何来忠诚?”

“汝之异心叛骨,当真令吾愤怒!”

一字一句从口中挤出,铜尸怒火不下于玉沉烟的内心至恨。不在多言,铜尸举剑再斗,玉沉烟眼冷心更冷,甩鞭以应。对于彼此招式的透彻和了解,致使战况相持不下,胶着难分。根基上的差异,让玉沉烟始终压制铜尸一筹。然,招式上的平分秋色,却将战局推向更加胶着难解的局面。

“铃铃,铃铃铃……”

就在两人战得难分轩轾之时,天际忽转一阵妖戾铃声,脆声尖锐直欲撕破耳膜。诡异的是铃声竟能直透人的心魂,激起心底潜藏的怒气,翻搅理智。玉沉烟鞭势一顿,堪堪折腰避过横扫而来的重剑,铜尸却趁此机虚晃一招离开。

局势本来五五平分,胶着难下,再打下去必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看起来,刚才那阵相助的铃声是站在铜尸那边。如果对方出手相助,她只有败甚至死。可为什么铜尸却没有趁胜追击,而是随着铃声离开?看样子,铜尸应该是听命与铃声的。除了刑盖,明海归航还有谁脱出了封印?

一敌未除,又加一敌,玉沉烟脸色忧虑。不是来自于敌人的忧虑,反倒像是来自某些地方的忧虑。

不打算追击的玉沉烟揽袖手起风天法印,口诵密咒引领现场四散的魂魄,引至三途河畔交给撑船者。

帽檐低垂的撑船者忽然出声,“你的心,——乱了。”

脸色细不可察的一变,玉沉烟咬牙,“关你屁事!”

“不论根基还是修为,你都远胜铜尸太多,剑术更是当今苦海人界之中首屈一指者。但你却是以鞭御剑,走势已挫三分锐气。加之心中的愧疚和当初不能救下更多人而自责的心理,使得你对上刑盖,束手束脚。”

“闭嘴!”

对方一席话戳中痛楚,玉沉烟脸色一阵扭曲。沉声呵斥对方,丝毫不顾对方是冥海地府、三途河上的撑船者。

压低帽檐,明河丝毫不顾对方阴沉脸色,依旧自顾自的说下去。“就算当初昧伽耶罗别有居心才将你带到明海,甚至将你作为器者在饲养。但你依旧感激她,不然你也不会因为参与封印明海之后弃剑用鞭。任秋水之事让你……”

“呲!”

一道剑气激射而过,削断三途撑船者明河的一丝鬓发,明河低哑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玉沉烟脸色铁青,强忍怒火咬牙警告。“再说一次,我的事与你无关!”

帽檐下明河的神色晦暗不清,良久才道,“只要你还是阎王鞭的持有者,就和冥海地府有关。”

——阎王使,三字犹如重锤击落心头。惊觉失态的玉沉烟拽紧拳头,用掌心的痛楚提醒自己,深吸一口气转过头。

“我既以担下阎王鞭之责,就不会辜负亡者的托付,不用你来提醒我!”

“唉……”见玉沉烟如此,明河亦心知在多言无益。抬眼一看,暗自蹙眉。她身上的鬼氛妖气又开始渗出体外了……踌踱之下还是提醒道。“你也该是时候回去了,让诸葛余为你净躯,否则你的身体会被它蚀透。”

三途河畔特有的湿寒冷气,让玉沉烟愤怒的情绪渐渐得到平复。然,听到诸葛余三字之后,忽儞沉默。从明河的视角看过去,只见那张精致的白瓷编银镶金凤翼面具将她左边脸遮住,看不到另一边脸上的神情。

不过,就算不用看,明河也知道此时她脸上的神色究竟为何。正如玉沉烟所说,不关他的事,就算他想管也管不了。

明河拉低帽檐,拿起竹篙开始撑船,口中念着引魂的偈谣,“无染无所执,无想无依止。体性不可量,见者威称叹。魂净本自在,何求一身脏?”

张口欲言,喉间的话却是上下辗转不得出。玉沉烟眸光闪烁,最终低头目送冥者离去。当船只远远消逝在雾海中时,玉沉烟垂眸开口。

“相聚负去去,离别正依依。若说相见便相见,何来这么多的烦恼。”

三途河畔河水拍溅,血红曼珠沙华生长一路,有花无叶。沾上阴凉河水,正若未亡人之泪。看在玉沉烟眼中,恰似茼蒿。似极了那日封印明海之时,负伤沿路遍地的茼蒿。蒿下白骨,渐渐腐朽,无人收敛。

心有所苦,情难自禁,玉沉烟拂过带露红花,低声念到。

“红粉骷髅何处分?白发绫罗为情深。我今长歌以当哭,请君为我侧耳听。薤上朝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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