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回学校上课的时候，陈晨看到他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忍不住打趣地问，“咋了哥们，该不会昨晚上给人爆菊了吧？””

傅清流没有像往常一样与他抬杠，只是无神的看了他一眼，继续发呆。陈晨这才发觉不对劲，第一次收起平常的戏谑，郑重的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傅清流没来得及回答，就见英语老师拿着期终测试卷，面无表情的走进教室。

学期已经结束，初一初二年级老早就开始放寒假。唯有初三，学校为了提高重点高中上线率，强行留下他们进行假期补课。成绩优秀的学生也就罢了，对于差生而言，这无异于一场恶梦。

傅清流所在的初三九班几乎没有人愿意听课，大家各行其是，玩手机，看漫画，照镜子，聊天等等一系列的无聊举措，课堂之上，喧闹嬉笑之声不绝于耳。

此情此景，彻底激怒了原本就心绪不佳的英语老师，她奋力一拍桌子，冲台下的学生吼道，“说够了没有？看看你们考得那几分，真不知道你们爸妈花那么多钱送你们到这儿来干什么！如果不想读书就滚，没人逼你们读。现在职业高中的春季班（正常高中的入学时间是在秋季，而所谓的春季班就是让那些成绩差的学生放弃中考，提前一个甚至几个学期进入职高。这是教育部门为了保证中考的普高上线率而制定的一个政策。）已经开始招生与其坐在这儿浪费时间你们不如现在就去读专职。到了那儿，没有老师再来管你们，要多自由就有多自由。你们不用再像坐牢一样坐在教室里，我也不用因为要给你们上课而觉得烦。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这段时间，几乎天天都有任课老师鼓动他们去念职高。虽然每个人的言辞不尽相同，但是表达的是一个意思——成绩差就不要留在这儿给学校造成困扰了，赶快去你们该去的地方。有不少学生被说动，纷纷离开。班上现在的人数不足原先的三分之二。

果然，傅清流不无悲哀地想，差生好比黏在老师手上的鼻涕，只恨不能把你甩得越远越好。

这时陈晨捅了捅他的胳膊小声说：“我妈已经给我在一个职校里报好了名。明天开始，我就不用再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傅清流皱了皱眉但眼神里略带一丝惊讶，“你也要走？”平日里总是“猥琐男，猥琐男”的叫他，极尽嘲讽。但是知道他要走，心里还真有几分舍不得。看来对于这个“贱人”的存在，傅清流已经习惯了。若是他真走了留下自己一个人，无不是件更悲哀的事。

“早点走好啊，呆在这儿有意思吗？不自由不开心，还要被老师嫌弃。而且我听说职高的女生都很漂亮还非常风骚哦。”说到后来已是一脸向往，脸上贱兮兮的招牌笑容再次浮现。（这家伙八成是为了这个才去职校的吧）

“可是…”傅清流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陈晨的话堵住了。

“你别劝我了，我倒是想劝你。以你这样的成绩呆在这儿也是没前途的，不如像我一样赶快找个职校报了吧。”

傅清流看着自己英语测试卷上触目惊心的23分，沉默不语。或许他说得对，与其在这儿浪费时间还被人嫌弃不如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只是想起从开始读书起，就不断有长辈在他耳边聒噪，职校的风气是如何如何差劲，里面的学生是怎样怎样野蛮。小时候只要自己一不好好念书，父母就会大声呵斥，再不好好学习你就等着将来读职校吧。而如今，自己却要去那个被无数人轻视鄙薄的地方。难道真的已经堕落至此了吗？难道自己的前途将是在那个所谓一无是处的地方吗？

回去的路上傅清流脑海里闪现过无数的画面，脸上呈现出来的情绪已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父亲今天回来得很早，只是他的情绪看来好像很糟，紧皱着眉头神情严肃的坐在沙发上。母亲坐在旁边，面色潮红，像是刚跟人吵过架。

“爸妈，怎么了？”傅清流望着他们小声地问。

两人互看一眼，最终还是傅振邦先开了口，“刚才你们班主任来过电话，把你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告诉了我。说以你现在的成绩中考根本不用考，不如直接放弃去读职高。你妈听到这话情绪很激动，差点跟她吵起来。这次我觉得你妈做得很对。身为老师放弃学生已经很不该，怎么还能劝家长放弃自己的孩子呢？”

傅妈妈在一旁帮腔，“就是就是，哪有这样为人师表的？”

“可是，可是我的成绩确实很差。”傅清流埋下头去不敢正视父母的脸，此时他的内心是无比复杂的，有很多的愧疚还有难过。他不是个好儿子好学生，不是父母的骄傲，也不是老师眼里的优质生。

“成绩差就给我努力补回来，哪能这样放弃？！”傅妈妈瞪着他，有些恨铁不成钢。

“爸，妈”傅清流鼓足勇气，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我觉得她说的没有错，我应该去念职校。”

傅妈妈“霍”的一声站起，指着他的鼻子，气呼呼地说，“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我，我觉得自己应该去职校。”

傅妈妈听完这句话气得只想狠狠扇他一巴掌，被傅振邦生生拦下。他扭头看着傅清流，深邃的眸子里尽是失望，“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给我回自己房间好好想清楚。”

他转身便走进房间将房门紧锁，一瞬间他的眼里是昏天暗地的景象。傅清流又何尝真的想去，只是如今他还有的选择吗？即便现在不去将来还不是一样要去。他疲惫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呆呆出神，嘴角边泛出一丝苦笑，这两天的经历倒还真应验了一句话——屋漏偏逢连夜雨。先是悲催的失恋而后又被老师像扫垃圾似的往外赶，现在搞得连父母都对他失望透顶。可能自己天生就有把一切好事情搞糟的天赋。

越想越郁闷，他索性脱下外套打算先睡一觉再说。门外却不合时宜的传来细微的敲门声。傅清流以为是母亲，不耐烦的穿上衣服，扯着嗓子喊 “来了来了。”扭开门却看见洛星尘一脸微笑的站在门外。

傅清流有些意外，连忙请她进来。看着自己乱得不成样子的房间，他忍不住感到一阵脸红。搔着头不好意思的说，“你，你自己随便找地方坐吧。”洛星尘丝毫不在意这些，气定神闲的坐下。

“你今天怎么会过来，不用练琴吗？”他连忙给洛星尘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

“今天不想练。刚才我上来的时候看到叔叔阿姨脸色不太好，怎么了？”她的样子像是有些担心，但更多的是一种关心。

傅清流把今天发生的事跟她说了。包括老师鼓动他们读职高，打电话劝他爸妈放弃中考和刚才自己跟父母的冲突，毫不隐瞒的全告诉了她。说完又把自己期终考试的成绩单递给她。

看着上面的成绩，洛星尘不禁秀眉微蹙。语文130（总分150），数学33（总分150），历史95（总分100），英语23（总分120），思政93（总分100），理化63（总分200）

“理科部分是差了点，但是文科部分除却英语其余还是很不错的…”洛星尘看着手中的成绩单仔细分析道。

“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的各科分数加起来还不到四百五。全市哪怕最普通的高中录取分数线至少也在五百五十以上。这样的成绩除了职高，根本没有其他选择余地。”傅清流似乎早已对自己失去了希望，自信心被打击的只剩下一副皮囊，如今的他跌在深邃的谷底。

“我还是认为你不应该去念职校，至少不是现在去。”

“为什么？难道，”他有些激动像是捡到一线生机，“难道你也像那些大人一样认为职校一无是处？”

“我只是觉得你不适合去而已。清流，你别被其他人的言语影响。那些老师之所以不遗余力的煽动你们去职校，是有原因的。”洛星尘像是知道一切内幕，眼神里的光变得有些异样。

“什么原因？”

“为了私利。现在的高中学校呈现出两个极端。像紫堂，华恩这样的重点高中所有人削尖了脑袋，用尽了手段要往里头钻。至于职业学校由于家长根深蒂固的观念以及自身存在的诸多问题，尽管卖力吆喝，依旧生源惨淡，许多职校一度面临倒闭的危险。在这种状况下，春季班无疑是扩充生源的极佳途径。许多职校与各中学老师尤其是班主任达成一致协议。你帮我招生，我付你一定报酬。报酬的多少，按人数计算。我记得前几年每招到一个学生，要付给老师两百块左右的酬劳。不知道今年涨了多少。”

傅清流听得义愤填膺，恨恨的道，“太过分了，竟然拿学生赚钱。学校怎么可以这样？”

“学校巴不得这样。作为老师既能获得眼前的利益，又能保证自己班级的升学率。试想，一个班级如果差生都走光了，这个班级的升学率就会大大增加。老师日后所获得的奖金也会成倍增长。同时学校自身的竞争力会进一步的增强，名气越来越大，地位越来越高。不然，你以为明州中学每年都居全市第一的中考上线率以及重点率是怎么得来的？”

傅清流气得说不出话来。若是由别人来告诉他这一切，他不见得会深信不疑。但是对于洛星尘他是绝对的信任，他眼前的姐姐向来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

“这分明是把学校的利益和荣誉建立在学生的痛苦之上！”他先前以为差生至多也只是受排挤，被打击而已。想不到还被老师拿来廉价贩卖。哼哼，两百块一个。即便只是一头猪也远远不止这个价！

“正因为这样，你就更不能让他们得逞。清流，如果中考结束，你的成绩仍旧毫无起色，那个时候你再选择职高，我没有任何意见。因为学校由始至终都不是最重要的。只是如果你现在就轻易放弃，那将来有一天你一定会为自己今天这个轻率的决定而后悔。”

傅清流真想大声告诉她，“我不去了”。可是一想到自己惨不忍睹的成绩，又觉得心虚。这句话哽在喉头，愣是吐不出来。该怎么办？一时之间，他没了主意。

面对傅清流的犹豫不决，洛星尘仍旧坚信他最后的决定绝对不会令自己失望。因为对于他她不只信任而且了解，这种磨合在一起的程度他们彼此是会发现的，尽管不是现在。

“清流，”她打开房门，回首嫣然一笑，“在我心中，你可远远不只两百块。”

关门的那一刻，傅清流静下心来，原先迷茫在眼里的一切事物陡然变得清晰起来。他不该轻易就否定自己的一切，他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糟糕，也还没有到绝望的那一刻。也许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振作，努力改变现状给自己或是别人给予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