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公道
第十八章 公道

古城102号,杨家老宅是一间占地十公顷的老宅院,它原本是当年的伯爵府。

这杨姓伯爵说来也是当年晋城响当当的人物,子孙袭到柳青祖父这辈便只是一个奉恩将军,后来满国灭了,这将军府便衰落下来。

便是将军再怎么努力,将军府还是不负往日的荣光。柳青几个舅舅出门参军,终究是一个都没有回来,老的将军夫人伤心过度而亡,这四十多岁的将军不愿意自己家断了香火,便又寻思着娶个填房夫人。

将军却又担心自己百年之后子孙幼小不堪重用,便千打听,万打听的寻到了一户家道中落的小姐,这小姐一手绣技出神入化,堪能支撑家里,将军费了许多的力气将这小姐娶到了家里。堪堪又过了十余年,在将军五十岁上下时,终于又得了一个女儿,虽是遗憾,但是作为将军的老来女,杨母也是娇宠着长大的。

不过所谓母强则子弱,这小姐哪里都好,终究是性子温婉有余,刚硬不足。

在后来华国又经历了几场动乱,将军在动乱中丧身,柳青的外婆带着女儿度日,将女儿养到二十上下为女儿找了一个上门女婿,终于撒手人寰。

可恨这赵兴,哄着柳青的母亲将他供上大学,自己做了官便开始嫌弃起自己的妻子人老色衰,又没给他赵家留下香火。他一气之下便再也不管事儿,将妻子和才两岁的女儿丢到一边,他寻了自己的秘书在任上过起日子来,只是想着杨家家财,始终不曾签署离婚协议。

待到自己东窗事发,停职,开出党籍没收罚金以后,过惯了奢侈日子的他便在情妇王琳的鼓动下将主意打到了柳母头上,想要弄些钱去做生意。又因为法律规定私生子和婚生子享有同样的法律继承权,他便寻了当日相熟的同事,拟了一份财产协议,将杨家从机构手里要回来的宅子写在自己私生子赵平的名下。这让一向温婉的杨母生了大气,本来就沉重的病势又重了三分。

终于至于不好,她才只好嘱咐莲花嫂子打了电话给一直被隐瞒着的柳青。

不过才过了9点,一辆和晋城的出租车不一样颜色的出租车停在古城102号,杨家老宅面前。

由机构注资新近修缮的朱漆大门此刻大开,一直住在自己家的莲花嫂子早就侯在一边,见了陌生的车子,她爽朗的声音便吆喝开了:“可是青子?”

柳青长长的舒了口气,推开车门下了车,用肿的鱼泡一样的眼睛看向模糊了的莲花婶,说:“婶子,这位大叔送我来的,还请你照顾一下,我去见我妈!”

“不用了,”司机推辞,“怎么好麻烦,还是赶紧办事儿要紧。”

“不碍的,这位大哥先随我去吃个早饭,本来就是开旅馆的,这房子和吃食都是现成的,你从华都来的吧,先休息一下去,难得青子运气好,遇到了你这样的好人。”

莲花婶的话却没有再落在柳青耳朵里,她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向这宅院里面的一所院落,这是她母亲儿时的闺房,在她5岁那会儿这房子还给了她家,从那以后,她便住在这个地方。

院里的银桂随着晨光渐渐的散发出清香,院子里面有一株三人合抱方能围拢的金桂花树,有两百多年了,透过好几个院子就可以看到那高约十米的桂花树。

此刻不是金桂盛开的时候,满院子里面飘洒着的是药香。

柳青还记得这个院子里面的小花园种过菜,每到春天菜心可以收获的时候母亲总会采了菜心,洗的干干净净的用开水焯过晒干,给喜欢吃的父亲寄去。

一同寄去的还有这满园银桂花熏了的茶和院子里香味特别的桂花做卤,炮制的桂花酱。

每当做酒或是腌咸菜时便总有人来寻杨母晒好的金桂,而杨母也总是很慷慨大方。

还记得母亲缝制的绣艺精湛的鞋垫,母亲每每要做上几双,数双男式的,数双女式的,总是包在一起一同寄去。

莲花嫂子总骂母亲傻,说:“既然是要表自己的心意何必送那女人的,何苦糟蹋东西!”

母亲总是说:“只送他的他必然又给那女人穿了,我何苦,便让他们成双成对去!”

她每每听到这样说总是很生气,总要把鞋垫放在地上踩上几脚泄愤,母亲总是微笑着抱住她说:“傻囡囡,妈妈有你就够了。”

如今这菜园子在母亲久病后失了人照料,终于也荒芜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柳青推开房门,一架实木的木床上,用旧了的乳白色的蚊帐微微起伏,传出女人咳嗽的声音来。

柳青伏在床头,右手拂过杨母颜色黄黄的脸,声音盈满笑意,说:“猜猜我是谁?”

杨母皱着的眉头散开,嘴角的笑意荡漾着,断断续续的说:“囡囡回来了,可吃了早饭了。”

柳青将伸过脸凑在杨母脖颈上,蹭了蹭说:“早吃过了。”

杨母伸出手摩挲着柳青的长辫子,笑道:“我的囡囡长大了!”

柳青忍住泪意,看着母亲有些内扣的眼睛,神色惨然,她们家的房子曾经被收取过,屋子里面的摆设全部被人搬走了,如今的这份家当和赵兴的大学学费一样,是杨母用银针一点一点绣出来的。绣花伤眼,所以杨母在几年前这眼睛就很不好使,去年得了肺痨之后更是视力消退,一个人站在三米以内的地方杨母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去博古架上将那盒子拿过来。”

见柳青不动杨母又催促了几声,柳青走了过去,将一个黄色镂花的木头盒子取了过来。

“打开!”

木头盒子里面都是一些文件,柳青取出来看了,顿时泪流满面。

一张略略泛黄的纸上字迹清晰,是一份已经两人签了字盖了章的离婚协议书,日期是十五年前。另外的东西便是一份财产转移书和署名为杨柳青的银行存折。

杨母凑到柳青耳边说:“这园子的桂花树荫之下,在这间绣楼檐角相对处你挖开五米深就能见一个暗格,那暗格一打开就可以打开我们侯爵府的密室,我们杨家显赫了三百年,三百年的积蓄都在这地下,你还有个舅舅,他若是寻来你便将这位置告述他。他若始终不愿意认你,待你百年之时便可以将这份遗产交给你的子孙,我杨素才不屑他的东西。咳咳——”

柳青点了点头,再也按捺不住:“为什么,明明早就决定离婚了,还要这样巴巴的委屈自己,为什么不过你自己的生活,你要让我内疚么!”

杨母脸上带笑,躺平了,在柳青以为她不会说话时开了口:“你知道吗,那年我和你爸相遇时他才二十岁的年纪,高高的个子,憨厚的笑意,我们明明是在那样美好的年华里面相遇,可是他总是不知足的!” 杨母笑道,“他是从青州回来的知青,得到了可以考大学的消息,他总是耐不住的,而他也靠上了。你知道吗?我们说好他大学毕业的时候带着你去照毕业相,那时候的你才两岁,小小的一团软软的,那时候他可疼你了,为了给你卖双小皮鞋他去做了两个月的杂工。”

“为什么?”

“人的欲望啊,”杨母微笑着说,“人的欲望总是这样,得一想二,他当年因为我的成分不好没有分到更好的工作。”

“那为什么你这么些年不离婚,是不是因为我?”

“傻孩子,”杨母抚着柳青的脸说,“我不服气啊,当年他将离婚协议书丢到我面前,说要和他一处的知青在一起,说我没上过学,和他没有共同话题。”纵然平和如杨母,脸上神色也微微的变了,半饷才缓过来,“我怎么能不恨他?因为恨他才拖着这些年不结婚,那女人只配为人人唾弃的情妇,我偏不让她转正。再说,经过他这件事儿我如何还相信所谓爱情?结婚做什么,这样的伤一次就得用一辈子去治,再说我有你便够了,而且你需要一个爸爸!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

杨母走的很是安详,这肺痨已然折磨了她多年,能拖到女儿大学毕业已然是万幸,这个兰花般的女子对于幸福总是有奇异的定义。

柳青紧闭着双眼,此刻不知道是怎样的心情,她一直觉得母亲懦弱,却原来一直都是因为她。

脚步轻响,柳青将整个人埋在这个熟悉的怀抱里面,靠在他怀里,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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