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须弥神座
(一)须弥神座

“除非你能找出更悲伤的事,否则我就赢了。”

“哼,我怎么知道什么是更悲伤的?”

“ 比如……离开明神界。”

“切,我又不是没有离开过。” 说话人一脸不屑。

“为了……上古的逐鹿眼。” 那个人望向远方,赤金色的火燎龙纹大氅随风而起,猎猎作响,和他的头发一起扬在空中。他站了起来,背对着坐着的头戴黑白相间的冠冕的人,像一杆标枪立在风中。

黑白冠冕的脸色变得很惊讶,又很阴沉,“不要说这种禁忌的事。”

“禁忌?”火燎龙纹嗤笑一声,“那有什么禁忌可言?我可是过来人啊。”

“谁不是呢?” 黑白冠冕突然叹了口气,方才的不屑早已不见,“他们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火燎龙纹没有再说什么,他也轻轻叹了口气。

长久的沉默,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打破平静。但与其说是默契,倒不如说是一股如潮的悲伤让他们都闭了嘴。

没人逃得过悲伤,神也如此。

“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走了。” 火燎龙纹打破了死寂,大氅霎时间燃烧起来,火焰流动,像傲慢的火蛇游走,又像一片火的海。

“吓跑了吗?”黑白冠冕刻薄道。

火燎龙纹把头略偏了偏,黑白冠冕从火燎龙纹的眼角看到了一闪而逝的凶光。他险些跌坐在地上。

“不要在这种问题上逼我,妄梵。”火燎龙纹说得一字一顿,仿佛每个字都如刀如剑。

妄梵一黑一白的双瞳中闪着警惕,“反正他们都走了。”

“所以你最好给我安分一点。” 火燎龙纹缓缓道,他偏过了头,大氅上的火焰蔓延开来,“我不敢保证我不会一剑斩了你,所以你要安分一点。另外,我不喜欢你的帽子。”

“我也不喜欢,可是没办法,它可是神的权与力的象征。”妄梵耸了耸肩,“就像你的椅子一样。”

“哼。”火燎龙纹留下一声冷哼,火焰席卷,赤芒乍现,又瞬间归于平静。

妄梵苦笑着摇头,“真是个高傲的家伙。”

眼眶中,白色的那只眼忽然绽出了光,黑色的那只眼变得深邃无比,如同一黑一白两颗宝石嵌在妄梵半阴半阳的脸上。

他咧开了嘴,半笑半哭。

“妄,不要触他的逆鳞。”妄梵正色。

“梵,你又不是察觉不到,即使触怒了他,又能怎样?”妄梵又忽然面色阴沉,音调变得尖细起来,“他不敢的。”

“够了!”妄梵再次正色,“他是朋友,是兄弟,是我们仅剩的几个同伴。我不能挑起内讧。那些家伙还活着。”

“活着又怎样?”音调再变。

“只有他能杀了他们,你说还能怎么办?”

妄梵突然笑了,“梵,你我主宰阴阳,有什么能逃得过阴阳呢?”

“轮回、创造、毁灭、时间与空间。”

“可他掌握着什么?一把火?笑话。所谓的‘红莲罪日火’不过是个噱头罢了,况且……他会害怕。”

“但他是孤独的,所以他强大。”

“他现在不是。”

“将来是。”

火焰在压抑的赤红宫殿中突兀的烧了起来。

“大人。”殿门彼端,八个人一起鞠躬。

“免了。”火中,龙纹大袖挥了挥,一个人从火里走了出来,大氅一抖,火焰消散,“不必多礼。”

他燃烧的瞳中,赤色的血莲与屠戮的剑泛着冷硬的威严,他阴沉着脸,如同铸了一张铁面。

他向大殿深处走去,步履沉重,仿佛踏上了不归的亡途。

大殿深处,擎天的巨辇傲然立在火中,燎天的烈焰映出殷红的血色,万火争相上簇,伸长它们撩人的细长舌头,努力去轻舔着触碰神座顶端如同末日昏阳般的宝石。

那是火的神座。

他停下,望着神座缄默不语。

“你回来啦?”稚嫩的童声从火中传出,清脆而亲切。

他沉默良久,过了好一会才轻轻的“嗯”了一声。

“怎么了?”火中的童声轻声问,好像慈祥的母亲问询着受委屈的孩子般温和,“是他们吗?”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叹了口气后,他的眼角闪着一抹晶莹。

“我明白了。”那个声音说,“可错并不在你,你可以抱怨或者怀念,但千万不要放弃。毕竟经历过那种事,谁也没有办法轻易解脱出来。”

“我知道。”他声音低沉,仿佛在努力抑制着什么。

“但你也从未想过去做些什么,你只会逃避。”那个声音笑着说,“像只偷不到灯油吃的老鼠。”

他没有反驳,“我很难过。”

“扯,我还为你的难过而难过咧,可是我难过你知道吗?我难过了是我难过,对你根本没有什么影响,只不过是没有陪你走走孤途的我罢了,那根本不算什么。”那个声音说。

“所以一样的啊,你无论再怎么装深沉,再怎么难过,你希望那些看到你难过的人他们是不会知道的。你在心里想着‘这些人真他妈傻逼’的时候,说不定他们在滚床单。有谁会真正听你的抱怨呢?放眼三界,那个人也只有我啊。”火焰翻腾,对他结出一张微笑的脸。

“对不起。”他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殿口的八人不知从何时早已隐去,空荡荡的大殿内,只有他和神座对望。

“道歉的话就不用再说啦,只要你能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神座上的烈焰骤然暴起,在空中划了一个巨大的火弧之后便如同千万道不定形的利箭从空径直射向神座中段。血光流转,火潮疾退,那中段便如同海心孤岛般显露出来。而先前虬结的烈蛇,仿佛窜进了不知名的黑洞。

没有了火焰覆盖的神座光洁如玉,莹白色的暖辉自然散发,映在他脸上,照在他的独目上。

繁美炫目的华丽暗纹从神座座脚向上蔓延,似万火焚天。座背上一朵莲花婉然绽开,一柄燃烧的剑悬在莲之上,剑尖下指,好像是为了刺入谁的胸膛。剑身向上,那最闪亮的一颗猩红宝石镶在剑心的位置。从剑心向上,神座风格陡变,血浇筑的玉身即使没有火的燃烧也宛如着了火,不生不灭。

一个小小的身影悬在如同浮世绘的剑端。

“为什么要这样呢?太痛苦了。”他的独目中闪着悲伤的光。

“哎呀好羞涩,哥哥你居然会为我留下眼泪我真是太感动了。”那个小身影不安分地扭动起来,做捂脸状,但下一刻他又很严肃地说:“但可以不要作出这么兔死狐悲的表情好吗?我知道你一直想杀了我。”

那分明是一个孩子此时却发出绝望的狂佯大笑来。

笑得像一场宏大的审判,血腥的战斗。

而他就像赤膊提刀的刽子手,马上就要砍掉自己最亲近的人的头。

他抬起头,金色的独目中倒映出赤裸的孩子以及烧红的铁链,孩子之所以只能扭动身子是因为他被铁链缚在了神座上。而孩子扭动间,还能看见道道青紫血痕。一把赤金色的剑穿过孩子的胸口,把孩子钉在神座上。

血顺着剑锋流到神座上,浸染着那圣洁的莲,道道暗纹如同隐藏在皮肤下的血管,每一道纹路中都流淌着血。

“但就算这样我也心满意足啦。”孩子恢复了天真烂漫,“这次我可是听出来了你的脚步声哦。我知道,就算下一刻明神界会毁灭,你也一定回来看我的。握紧我们要毁灭世界的手,高唱绝望的咏叹调。”孩子顿了顿。

“可是我要先死啦,发誓什么的真讨厌啊,明明一无所知但还是要许下虚幻的诺言,真是太讨厌了。”孩子对他微笑,明亮的大眼睛中透着无神的光彩。

孩子失明了。

“不会的。”他嘶哑道。

“没有什么不会的。”孩子淡淡道,“也许我们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但我们是神。”他说。

“别自欺欺人了好吗?神又怎样?你是神你了不起啊?你是神你还不是照样孤独?”孩子笑了,“这是须弥神座啊。”他的笑中流着一股深切的悲伤。哀潮汹涌,淹没了一方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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