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内火光有些昏黄。苏顾忱一张一张将纸片投进。淡蓝色的火焰微微卷曲，就吞得无影无踪。

正中间是一口半掩着的金丝楠木棺，棺外摆满了雪白的梨花。四壁摆着花圈，真花和假花映衬，也只剩下满堂的花香了。

还有扎得活灵活现的纸人——有架马的，有捧金银的，嘴角笑容献媚般，脸上雪白只抹了两团大红色充当血气。

灵堂外边飘扬着的招魂幡是苏顾忱画的。画了阴阳两界。传说阴间有开满如火灼灼彼岸花的黄泉，有刚正不阿的阎罗判官，有守望千年的老妇孟婆，回旋着轻烟的孟婆汤。

苏顾忱对生死一无所知。

呼的一阵阴风吹过，灵堂里两盏本就摇曳的灯火熄灭，就连火盆里的火熄灭得不剩火星。风中突然就带着一阵尖锐的笑声，咯咯咯的让人起鸡皮疙瘩。

苏顾忱飞速的从案桌上捻了一张黄符起来。他瞳孔倏然收缩。

他的手腕被身后一只手扼住，一个冰冷尖锐的东西，抵住了他的后脑。登时苏顾忱才是一股寒意从腰身至袭到大脑。

身后人沉声道：“开口即死。”

苏顾忱惊醒。

一缕阳光照进窗棂。窗外一束梅花夹着残雪开得正好。几朵梅花回旋着落在窗台上，显得如梦似幻。案上一本医书，绣像上的画被临摹得到处都是，他倚着睡了很久。

抬眼，对上了苏父略带笑意的眼神。苏顾忱擦擦嘴角的口水：“爹爹，顾谦呢？”

苏父笑容温雅道：“忱儿睡糊涂了？府中哪有此人？”

苏顾忱直了直腰，腰上并无任何不适。他突然明白了，这是他一个多月的逃亡路上日日所盼的，他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带他醒来时，他还是那个苏巷的大公子，娘亲温柔地喊他吃饭，爹爹空中是层出不迭的药理。甚至，连苏顾忱都只是个梦。

他不禁给忘了。这是梦还是现实他也懒得去计较了。

苏顾忱有些泪眼朦胧地笑了笑，终是没落下来。

屋檐下挂了两只红灯笼，红色的灯火映着积雪、红梅，红白一片，好看得很。

苏顾忱道：“什么日子了？”

“十一了，三龙太子已经开眼了。你等下陪你娘亲去天后宫里拜拜。”

相传，几千年前人间大旱，三龙太子偷了雨带给人间降雨，后在断龙台上砍了一刀，头颅被丢弃在人间。后为了保佑风调雨顺，就每年上元节的前后几天游神来庆祝。久而久之，也成一个风俗了。

街市上叫卖声、人潮川流不息，每户人家的屋檐下挂了红色的灯笼，小铺子里的零嘴堆得高高的，空气中都是香甜的气味。

苏顾忱一身蟹青色的长袍，脖子上围着白裘毛领。冬日已经很冷了，他轻哈了一口气，眼前就是一团朦胧的白雾。他牵着苏夫人的手，觉得视线有点奇怪。他个子算高，在梦里他能看见大成年人的耳朵，可此时只能目及肩膀。

“哥哥！我要吃糖葫芦！”一声清脆的童声响起。

苏顾忱闻声望去。

那女孩才十多岁，似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一身粉衣外裹着狐裘披风，梳了圆圆的包子头，上边缀了点点流苏。一双眼睛圆圆的。整个人粉雕玉啄，可爱得紧。

她身边酱紫色衣袍的少年拿了两串拔糖葫芦递给她。那手被一旁的褐衣青年拍了下：“你又胡闹，阿婉吃多了要牙痛的。”

那少年笑嘻嘻道：“那阿婉不吃，就大哥吃吧。”

“我不吃甜。”

“那爹吃……”

那男子年过五十，身量挺拔，眉目之间有淡淡的不可侵犯的气势，呵道：“老夫不吃！好你个小兔崽子，随意挥霍了不起。”

一家人嘻嘻闹闹的。苏夫人领着他上前，道：“唐大人。”

少年青年立刻没了插科打诨的样子，正正经经的揖道：“苏夫人。”

那小姑娘却全程没有加入这边的对话，垫着脚也不知在望些什么，忽然就很欢乐般，抢了少年手中的糖葫芦。跑了过去。

“婉柔！”

人群中，一个黑衣的少年回了头。

他一身黑衣，衣袂纷飞，那双眼睛似笑非笑，嘴角轻勾，仿佛冬日的阳光全都聚在他身上般，灿烂明媚。路过沿街，大姑娘们可是看直了眼。

宋青玉一愣，迎面跑来才及她肩头的女孩，一下子扑进了他怀中，喊道：“阿玉哥哥！”

大姑娘表示非常嫉妒。

苏夫人轻笑着牵着苏顾忱离开了。苏顾忱感觉有点不对，这里明明是冀北，却出现了应在长安的人。

天后寺是冀北城郊最大的一座寺庙。城郊山清水秀，信徒络绎不绝。此寺不知是何人建造，也是冀州最高的建筑。在最高层甚至能看见整个冀州城的万家灯火，如同满天星河。寺内常年灯火通明，屋檐木柱均为上好的金丝楠木。

寺庙的后边是一片苍翠的竹林。寺前的草地上架了秋千石案供游人注意和小孩子玩乐。毕竟是寺庙的东西，总觉得坐一坐也会保佑平安。

苏夫人便道：“阿忱，你要坐上去玩玩吗？”

苏顾忱脸上立马浮现出两个大字。

幼稚。

苏夫人被他这幅样子给逗笑了，弯腰掐了掐他的脸：“好啦，我们阿忱是大孩子对吧？”

根本不是。

苏顾忱尤其还记得他小时候第一次来这里，苏夫人进去上香留他一个人在外边玩。

那时候他第一次见秋千，不知道是用来荡着玩的。只觉得坐上去会摇晃很刺激，就本能的觉得秋千就是要坐得平稳才是真正的玩法。

于是他就静静地坐在秋千上一动不动。后来突然跑来一个小姑娘，觉得没有人帮他推秋千他应该挺难过的，就推了他一把。

好不容易稳下来的秋千又荡了起来，苏顾忱生气道：“你为何要推我？”

那小姑娘觉得莫名其妙：“秋千就是要推起来才好玩啊。”

苏顾忱那时候才明白自己一直都想错玩法了，当即面红耳赤，嘴上还辩解道：“我就是不想让他荡起来！”

自此苏顾忱视天下秋千为敌对。